“小声点,吵死了。”把电话与自己的耳朵拉远了一些距离之后,他按下了挂断键。
他根本不想要别人来照顾自己,一旦被以对待病人的那种温柔对待,就等于无时无刻不在强调他是个病号,是个拖后腿的人。一想到这里,芥川龙之介就会陷入暴躁的情绪之中,在病房里摔掉床头的花瓶,或者把进来的医护人员瞪着吓唬出去,一口一个“再靠近就杀了你”。
他脾气像野狗一样又倔又臭又脆弱。怕他不去碰他,他就会在孤苦中化开,鼓起胆子去碰他,他又马上在恍惚间碎掉。说他不可理喻,他会一句话都不反驳你,夜晚的时候一个人望着窗外的月亮,孤单地呼吸。说他情绪失常,需要咨询心理医生,他能直接让你当场睡往坟墓。
渐渐的便没有人来关心他了,尽管有港口黑手党这边的人做了人际关系收买,也再没有人愿意去找他。
樋口一叶来到俄罗斯的时候,芥川龙之介正在病房里焦虑。
“你来得正好。你帮我把风吧,我想离开医院好好静一段时间。”
“您说什么?”樋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离开医院好好静一段时间。”他重复着,还一边说着一边翻出了太宰治送他的外套,不得不说是雷厉风行。
“不要再说傻话了,前辈,您是病人啊,病人不待在医院,又该待在哪儿呢?”
“我不是病人。”
那件黑色的外衣简直像是为芥川龙之介量身定做,每一处褶缝都精准贴合了他的曲线。他使用两只手将外衣披在肩头时的动作姿势异常美妙,令观者悦目叹服。或许是不可亵渎的天工,又或许是精心算计的人为,总的来说芥川龙之介的每一动作总给人以美感,比任何语言更富于表现力。芥川回头时冷淡地看着她,那流水一般通彻又冰凉的双眼里面倒映着她沉迷其中的模样。
樋口一叶联想着,就算你胡扯说芥川龙之介祖上有贵族,人们也会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您不是病人的话,这世上还会有谁是病人呢?”
芥川龙之介一听,咬着牙说,你走吧,我不需要你把风了。
樋口一叶只能在背后徒劳地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结束了无谓的回想。她的双手颤抖着捏紧了冰凉的床沿。深色的沿边温度冰凉,都比不上芥川龙之介话语如卵石烙着她以至于心痛心麻。
芥川龙之介无非是被戳中了痛处。若他不是病人,全天下还会有谁是病人?他已确诊有肺病,胃也经常痛得他差点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其余的内脏也在战斗中多多少少受了些损伤。依稀记得,太宰治最爱打的地方就是他的胃。无论那个时候他多么倔,多么不服理,太宰治知道,只要朝胃来一拳,他就一定会动都动弹不得,乖乖听话了。只要掀开他的衣服,就能知道有多少新的与旧的创痕,皆来自于暗器无眼的生杀予夺。自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没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是个健全的人。
每到这种时候,他就看谁都不顺眼,总是和别人隔得远远的。之前靠着记忆拔打电话和森鸥外沟通,森鸥外一句淡淡的“你是想太宰了吧,我理解”,他当场砸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