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澈也听出了他的意思,温家是个吃人的地方,他早该带温十安离开的,只是从前并未深刻看清过这里的九曲回肠,如今改天换地,温家不合时宜的如皮藓一般丑陋的内里才见了光。只是再想离开,却已经晚了。
“先生当年,是自愿来的温家吗?”顾澈没缘由的想起尚在温府时看到的时亦生,他似乎天生带了岭南的雨季的愁苦,眼里总有着不属于北京的湿润,看一眼那湿润都像是要滴进心里。
指甲抠进了肉里,疼痛唤回了脑中的一丝清明,时亦生轻咳了声,嗓子干涩异常,“说来话长了......他救过我,作为回报我就陪他回京。”
但温铎之是个疯子,这点时亦生比谁都要清楚。
从前他服务大清,如今又替民国卖命,全然不是因为什么忠君,更遑论拿钱卖命。
温铎之一心里,只想毁了这个国家,甚至说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国家的未来,只要他开心,他能翻手复辟王朝。
他比谁都清楚清朝的迂腐,也比谁都看得清国民政府的无能,只是他乐得看天下斗乱,乐得看民不聊生的惨状。鬼知道他是什么思想,谁也参不透一个疯子心里在想什么。
时亦生曾和他谈过这个问题,那时恰逢义和团进京,在北京城肆无忌惮地游街抢掠,温府也难逃一劫。温铎之及时赶了回去,才免得林姨娘遇难。
从林姨娘重病开始,温铎之向皇帝提议重用义和团,最后又不顾朝臣劝阻,向皇帝鼓吹义和团神力,必能大灭列强。接着义和团被万众推举上了战场,无一生还。
仅仅因为个人恩怨,他便能以国家作赔。
时亦生得知此事后怨愤交加,斥责他不该感情用事。他听后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着,淡然道:“人命而已,最不值钱的东西。”
那有哪里是几条人命的问题,义和团大败,国民士气低下,八国联军侵华,整个北京乱成一团,人人自危。
时亦生至今还记得,北京城里的哭声响了一夜,温铎之走在哀嚎声里,手指在空中晃动,随着声声绝望的哭喊起伏,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他再也忍受不了,没过多久便离开了北京四处求学,期间去了英国研习物理,回来后便一直在各个学校间游走演讲,最后又回到了北大。
再然后,二十一条签订,他便带领学生起义,谁知还未出校门,就被早已经守在门外的总统亲卫抓了扔进牢里。
顾澈看他面色雪白,嘴唇微微颤抖,知道他定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紧忙开口打断他的思绪,转移话题道:“对了,刍言刊登过先生的文章,只是您没留地址,稿费便一直在报社放着,等这次出去拿给您。”
时亦生轻轻摇头,“身外之物,不必给了。”
“早知道您在北大,我也不费尽心思找您了,该让赵义问清楚的。”顾澈斜睨了赵义一眼。
被叫到的赵义一脸无辜,辩解道:“我之前是知道时教授就在北大,这不是没找到机会说嘛。”
时亦生成功被他逗笑,摆摆手道:“不能怪他,是我总不在北京,家中夫人身体不好,不能远行,我便常回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