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晋,太尉府。
自从在顾盛远丧葬那日骤然昏倒后,顾夫人便生了一场大病,几多名医来诊皆诊不出病因,她时醒时睡,又难以进食,连日来已是消瘦了不少。
周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周乔出嫁后,黑鹰军便同燕林军一起由顾霆尉接管,他近来忙于军务极少归家,偶尔回来一次,见母亲没有醒,也只得守在旁边说上几句话。
周璃命人请遍了整个上京的医者,又持名帖去宫中请了太医,白日里守在一旁听医者诊断,夜里则亲自翻阅医药典籍,寻出些滋补调养的方子,次日便再同医者们商讨。
几经反复,还真发现了一种静心养神的药方,一日三次给顾夫人服下后,她的面色好了不少。
前有妹妹的婚事,后有婆母的病症,周璃怀着身孕又连日忙碌,有些疲累。贴身女使正要替她松了发髻午憩一会儿,便听见外面有人欢喜道:“少夫人,夫人醒了!”
“母亲醒了?”周璃心头一喜,身上的疲累劲儿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少夫人慢些,慢些!”来通报的嬷嬷也知周璃是真高兴,又怕她一时高兴脚下不稳伤着腹中孩子,赶忙扶着她,“夫人醒来便说要见您,您有着身子,慢些也无妨。”
周璃一笑,柔声道:“多谢嬷嬷关怀。”
因着是顾夫人身边经年服侍的嬷嬷,府上众人待她多有几分尊敬,但嬷嬷并未因此托大拿乔,听见周璃这般客气,她立刻恭敬道:“少夫人何须同老奴说这些,只是老奴瞧着夫人面色不大好,想来是身子还不爽利,横竖夫人如今有了精神头,定然很快就能好起来,少夫人可别再像往日那般夜里愁得睡不着觉了。”
后院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连这事嬷嬷都知道,周璃有些不好意思:“让嬷嬷见笑了。”
忽然想到什么,周璃忙说:“还要劳烦嬷嬷命人去营中告知夫君,若他知道母亲醒来,定然高兴。”
“已派人去了,少夫人放心便是。”
说着话,就到了顾夫人的屋子。推开门便是一屋子的药味,。
周璃进去见到靠坐在床榻上的人,快步上前:“母亲,您好些了吗?”
顾夫人的脸色果然如嬷嬷说的那般不太好,她像是没听见周璃的话,只朝着门口跟进来的嬷嬷道:“你先下去,过会儿再来伺候。”
“是。”身后,屋门轻轻关上。
屋里只剩下周璃和顾夫人两人。
周璃觉得隐隐有些不对。
“跪下。”
顾夫人看着她。
“什、什么……”周璃怔在原地。
“跪下。”顾夫人盯着她,面上早已没有往日的温和慈善。
周璃不明所以,却也听话地拎了衣襟跪了下来。纵然屋里炭火很足,但地上却又硬又冷,膝盖被膈得生疼,周璃不解地望着顾夫人。
那模样瞧着可怜,可顾夫人别过眼去,“你都做过些什么,自己说。”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即便周璃再心思聪慧也实在不知她究竟在问什么,只得轻声问:“母亲……要我说什么?”
“你不知道?你——”顾夫人话还未说完,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顾霆尉风风火火地回来,一推门竟看见这一幕,脸上的笑都来不及收,当即开口:“这是在做什么?”
不等顾夫人回答,顾霆尉就大步上前握住了周璃的胳膊:“璃儿你先起来,你跪着做什么?”
“是我让她跪的。”顾夫人看着顾霆尉。
“母亲大病初愈儿子高兴,若是病得久了心情不佳儿子也明白,”顾霆尉看了周璃一眼,“但也不好叫一个怀着身孕的人这么跪着听训话才是。”
“什么?”顾夫人皱眉看向周璃。
顾霆尉先扶周璃坐下,而后又自己坐到了床榻边,握住了母亲的手:“母亲这是高兴得不知所措了吧?就要当祖母了,还不赶紧把身子养好给孩子取名字?”
然顾夫人脸色仍是不悦,她看了眼儿子,又看了眼周璃:“你先出去吧。”
“是。”周璃起身行了一礼,便往外走。
“我送——”顾霆尉话还没说完就见周璃冲他摇摇头,他便没有把话说完,只能眼看着周璃走了出去。
“你也跪着去。”待门关上,顾霆尉听见这么一句。
横竖他在家是跪习惯了的,以前父亲叫他跪着挨打,每每都是母亲匆匆赶来护着他,如今母亲开口叫他跪下倒还是头一遭。
他二话不说地跪在了方才周璃跪的地方,面上没有丝毫不悦,还笑嘻嘻道:“只要母亲醒了,叫儿子每日跪三次都无妨。有什么不顺心的,还请母亲冲着我来,璃儿胆子小,又尤为敬重长辈,今日这一跪,她不知又有多少个夜里睡不着觉,不知又要怎么担心是何处做得不周到惹母亲不悦。”
若是以往,顾夫人早已被他这番话给哄得软了心肠,可眼下她听后只冷笑一声,“你当初这样被她迷住死活要成婚,就是这样不得不落入她大哥的棋盘,用你父亲的命去给他们兄妹的父亲洗雪冤屈?!天底下竟有你这种好女婿!”
闻言,顾霆尉敛了笑容,“母亲从何处听来这些?”
“怎么,你还要替周家杀人灭口不成?那我明着告诉你,是你说的,是周慕白亲口说的,就在你父亲尸骨未寒之际!”
顾霆尉恍然想到母亲便是在那日骤然晕倒的。缘由……原来是她听见了他和周慕白的对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霆尉沉声道:“当初所做一切,我已尽数与父亲直言。他说若不能替当年冤死的将士们讨回公道,便对不起北晋督军太尉之位,更对不起与岳父的多年交情。所以儿子请战胡疆,彻查当年之事。”
“这么说,你对你父亲的死毫无愧疚?”
顾夫人赤着脚踩在地上,走到了顾霆尉面前,颤着声音:“你说这些或许是真的,可你敢说,你不是用这些缘由掩盖你对你父亲的愧疚?”
顾霆尉果真不说话了。
“若不是因着跟周家成了亲家,周慕白那般谨慎的人,他想什么做什么能对你全盘托出?你和你父亲回来那么久,为何他只字不提,生生等着你与周璃成了婚,才告知当年之事,才请我们顾家帮忙?霆尉,你何等聪明,难道看不出他根本就是拿不准你会不会一口答应下来?只有两家真正成为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时候,咱们顾家不帮也得帮。”
眼泪就这样砸在地上,砸在顾霆尉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