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舟双手接过圣旨,皇帝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查到知府一级,已是足够了。”
临舟面色未变,颔首道:“是。”
“至于你们,”皇帝侧过头来,“四皇子幽闭思过,府上所有金银尽数缴入国库,无昭不得踏出居所一步。皇后教子失责,也该静思己过。这统摄六宫之权,就先交给孟舒妃吧。”
“是……谢陛下天恩。”
***
许是舟车劳顿,又或许是城外之事惹得陛下不悦,午后的皇宫格外静谧。
地处幽静角落的行宫内,则更是安静无声。院中男子立于那颗莺桃树前,任由微风拂过衣襟,拂得腰间玉穗微微摆动。
莺桃已所剩不多,无声诉着秋意。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兰泽朝院门口望去,看见了刚走进来的临舟。临舟仍是面带笑意的,只是那笑却不似平时那般恣意不羁。
院中的人没有多问,已然明白结果。
“兰泽,你的确比我更了解我父皇。”临舟将手中圣旨递给他。
战兰泽接过,展开。
“筹谋数日,用尽人手跑遍了康州,老天又给咱们送来了康州冤民,杀了皇后母子一个措手不及。天时地利人和,如此一剂猛药,没都能损之分毫。虽早知父皇偏心,但偏心至此是我没有想到的。”
战兰泽沉默地看着圣旨。
临舟与他并肩而立,看着面前已经没什么果子的莺桃树。
“城外之时你拦着我不让当众公开密信,将四哥钉死,的确是最正确的选择。一切矛头指向四皇子,反而会引起我父皇的疑心。我原以为,父皇再多疑,也总归会将百姓江山放在首位,但在御书房听了皇后母子颠倒黑白的一番哭诉,我才明白,在他心里皇族血脉和脸面才是最重要的。”
“他要天下敬仰皇族之人,敬仰独孤氏把持的江山。我若是真当众拿出密信告发四哥,恐怕不仅钉不死老四,还会在父皇心里留下一道残害手足的隔阂。于天下而言的对,在他那里却变成了不可饶恕的错。”
兰泽将圣旨合上,交还给临舟。
临舟调笑:“领了这份差事,你说我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既是去断人财路,就要多加小心。”兰泽说,“水已搅浑,而鱼兽凶残。”
“既然危险,我是不是该多带点人去?”临舟笑说,“不如趁此机会,让小将军同我一起吧。上次去兖州听了她如何处置沈怀生父子,我也是很惊讶。”
“你是去拔皇后母子的爪牙,带她,无异于是拖她下水。”
临舟侧过头来看着他,“兰泽,你这是关心则乱吗?明摆着的事,我当然不会让她涉险。”
战兰泽微怔。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我交情远胜血亲手足,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兰泽,你是否对周乔有意?”
战兰泽并未犹豫:“没有。”
“真的?”
“嗯。”他语气笃定。
“那你为何关心她?你生性冷漠,即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对她处处留意。所以我以为……是你对她有意。”
“当年,曾受她援手。”战兰泽声音平淡。
“援手?竟还有此事?”临舟松了口气,“难怪她刚回来时会那样问,是你初来北晋之时吗?我记得她是之后才随顾太尉去了胡疆。”
“嗯。”
“原来还有这般旧事,竟是我误会了。啧,若非康州之事要紧,我可定要好好听听能让你记挂至今的旧事。不过也无妨,待我回来再听就是。”临舟说,“话说回来,即便我真要带她一道,她家那位周大人也是不会同意的。老四腿上的伤,你知道从何而来吗?”
战兰泽说:“听闻是四皇子身边潜入了细作。”
“非也。是周乔去为云麾将军找御医不得,愤而给了四皇子一箭。紧接着他身边的禁军侍卫多了不少,还与燕林军大打出手,想来是知道了什么。我本欲替她摆平此事,却没想周慕白先我一步去了梦林苑,而后就传出四皇子是被细作所伤。”
临舟一席话,本以为战兰泽会多有惊讶,却没想他照旧是冷冷淡淡。
也罢,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性子。
“虽不知周慕白同他说了什么,但能让我四哥甘愿替她遮掩,应该是握住了他致命的把柄。周乔惹事,周慕白默不作声地善后,瞧着不像是会为了权柄把妹妹交出去的样子。”
然他话音未落,就见战兰泽看过来。
临舟自顾自道:“此番康州之事要彻查和结案,少不得要经过督查院。凭周慕白的能耐,定会发现其中端倪。想来四皇子再身份尊贵,再得父皇偏爱,周慕白也不会把妹妹嫁给这么一个能干出采生折割之事的恶毒之人。”
“如此一来,”临舟不由挑眉,“我同周乔,就不是全然不可能。”
不知是不是秋日要来了,这午后的风竟吹出丝丝寒意。
“兰泽,你身有旧疾,不宜在院子里久吹风,先进屋吧。此去康州,我会小心的。”
战兰泽看着临舟走出行宫的背影,久久未动。莺桃树上残余的几颗果子掉落,他望过去,果子饱满红润,却因无人来尝,最终只得无声地烂在泥里。
他转身进了屋子。
桌上是一幅被勾勒得有些凌乱的山河图,上面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出自他手。战兰泽沉默地看着赤色墨笔圈出的地界,墨色已有些淡了。他执笔,将上面的江州二字重新书写。
***
晚膳时分,周慕白的书斋响起细微的叩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