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灵这一走,就是将近一小时。
他不回来，简云台也出不去，待在温泉馆中愈发闷热,连呼吸都不顺畅。
“叛党死了。”耳机中传来黑客白的声音，今夜所有玩家都熬了个大通宵,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去了百来人,一个都没能回来。”
简云台眉头微皱,深呼吸一口气。
以往深呼吸时，能够使他头脑愈发清醒，然而此刻温泉馆内热气环绕，一口吸进去，鼻腔都是堵塞不通气的状态。
更烦闷了。
图灵答应他不杀叛党。
现在……
简云台不得不回想起黑客白提及的问题——你确定真的了解现在的图灵吗？
要是简云台一人独处，他一定会胡思乱想许多。好在白色耳机还在,想了想，简云台问黑客白，“你怎么想？”
黑客白：“什么怎么想。”
简云台回到馆内，靠着椅子沉吟说：“我试探过能不能改变图灵的判断。现在……应该是失败了,他的决定不会因为我而改变。”
“这是自然。”
黑客白理所当然回完,语气平缓说：“对于你来说只是一瞬间,对于图灵来说，却已经过去了四百多年。这四百多年里他一直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过程中的艰辛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汗与血硬生生铺出一条生路。”
若是立场互换一下，无论图灵说什么,简云台绝不可能半途而废。
嗒嗒——
指尖在桌上轻点两下,简云台眉头缓缓松开,吐气说：“沉没成本。”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经济学概念，以往四百多年付出的精力、时间等，若是在这个关头放弃，就代表着那四百多年全部白费，投入这么多，相当于沉没成本。
大多数人都会一沉再沉，宁可磕到头破血流，也不会在中途收手。
他可能对自己太自信了一点。
也许对于图灵来说，这四百多年的付出比他重要，而且还重要得多。
毕竟图灵的灵魂已经被灭杀了，即便拥有着记忆，他也再不是当初那个图灵。
刚想到这里，黑客白出声问：“那你改变计划了吗？到底是去策反图灵，还是去策反唐文瑞？”
简云台眸色变暗：“我再想想。”
……
……
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唐武舟顺着门缝钻了进来。他身形矮小，走路声音也轻，但简云台还是瞬间察觉。
疑惑偏眸看过去。
“怎么是你。”
唐武舟一愣：“你在等人？”
简云台视线跳过他，向他的身后看了一眼。圆月在地面上投射出门栋的寥寥剪影，徒增荒芜与冷清之感。
后方空无一人。
简云台微微抿唇，问：“图灵呢？”
唐武舟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呐呐几秒钟满眼复杂说：“他今天应该不会再来了。”
“……？”简云台眉头皱得更深。
不等他出声询问，唐武舟再一次开口，表情比方才还要古怪，“你应该祈祷他晚点过来。因为他什么时候来，你就什么时候死。”
——他什么时候来，你就什么时候死。
这句话对简云台的杀伤力太大了。
身下的椅子‘咔咔’直响，简云台撑着扶手站起来，眸色沉沉问：“你什么意思。”
不仅眸色暗沉，这声音也压得极低。白皙精致的面庞上满是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感，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盯着人的时候，很容易给人一种被藤蔓重重绞杀的错觉。
唐武舟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喃喃说：“不愧是叛党的人。”
眼见着简云台的视线变得更加肃然，唐武舟这才回神说：“能有什么意思，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啊。真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叛党，胆子是真的很大。”
简云台不解其意。
事情好像有些超出他的掌控，但他一直被困在此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唐武舟为什么会这样说？
即便图灵知道他是叛党的人，也不至于会杀死他……吧？
简云台自己都有些怀疑。
唐武舟自知克隆人的事情不能轻易说，若是说出来了，日后简云台和图灵对峙时，图灵一定会追寻信息从哪里泄露的。
届时他和他堂哥都要倒大霉。
今日他来，单纯是想多拍点照片。
反正图灵今天肯定不会来，这会儿没准已经气到去泡冷泉了。
想到这，唐武舟兴奋掏出手机。
上前。
“来，笑一个。”他满是鼓励说。
“…………”
简云台抬眸，皱眉看着他，“你为什么笃定图灵一定会杀了我。”
唐武舟笑呵呵说：“我就是笃定。”
简云台：“……”
黑客白端坐在电脑前，有些无奈地揉着眉心说：“现在是凌晨三点钟，我已经三天没有睡觉了。按理来说所有玩家都已经来到了主战场，今天是最轻松的一天。我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但我觉得……”
很可能他这一觉睡下去，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就发现简云台人就没了。
死得干净利落，尸体都找不到。
想到这，黑客白认命调整电脑屏幕，拉出地图说：“凌晨三点半左右，星陨会安排交接夜班。我可以为你指路，中途尽量避开人工智能，你可能得连夜逃出星陨。”
简云台缓缓皱眉，垂眸看了眼被裹成粽子的脚踝。静默片刻后，他轻轻启唇。
“不用。”
黑客白动作一顿，“你还相信他？”
温泉馆内，面前的唐武舟也是一愣。懵逼地抬头问：“什么不用？”
简云台随口敷衍：“不用拍照。”
这根本不是什么相信不相信的问题，黑客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抛却一切情感，这是他们玩家最接近主线任务之时。
简云台不会轻易半途而废。
若是图灵想要杀他，那就让图灵来——简云台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大不了和图灵死磕到底，看看谁能杀得死谁！
心中恶狠狠的下定这个决心之后，简云台反而轻松了许多，平静坐回椅上。
又转眸看向唐武舟，“你为什么一直这么想给我拍照？”
“因为你和我偶像长得一样啊！”唐武舟理所当然说：“拍几张照片留个纪念。”
简云台眨了眨眼：“偶像？”
唐武舟疯狂点头：“对对对！我那温柔大方，知书达理的偶像——绝不是你们这些平替能够比得上的，气质就完全不一样。”
简云台再一次眨了眨眼，“温柔大方，知书达理？你从哪听来的？”
唐武舟激动：“不是听，我是看，亲眼看见的！那是简云台留下的唯一一段影像。”
简云台有心套话，佯装不屑一顾说：“一段影像能看出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刺中了唐武舟哪根神经，他神情激愤说：“你懂个屁，你根本不懂简云台。”
简云台：“……”好家伙。
他好笑说：“我怎么不懂？”
唐武舟收起手机，兴致勃勃说：“那段影像是第一视角，简云台侧躺在床上，笑得很温柔。图灵每次唤他的名字，他都迁就的应声，一点儿也不会不耐烦。就冲这段影像，就可以看出他肯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简云台再次心中直呼好家伙。
原来图灵偷偷录下的影像，就是这一段。当时还是新历137年，他和图灵之间没有太多的阻碍，阵营也相同。
相处起来，格外轻松。
其实也不过就是前几天的事，但简云台总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图灵已经变了，愈发像人形兵器。
变得连他也不甚了解。
简云台微微抬眼，问：“如果你偶像就在你面前，你还会是这个态度吗？”
唐武舟迷惑看他一眼，说：“你在说什么啊，我偶像都已经仙逝四百年了。”
别人描述起来，都直接说简云台‘死’了，唐武舟不一样，他说得是‘仙逝’。
简云台心中好笑，面上正经问：“我认真地问你一次。如果你的偶像需要你帮忙，你会帮他吗？”
唐武舟：“当然会啊！”
“即便这个忙会让你背叛星陨？”简云台再一次追问。
唐武舟一愣，沉默：“……”
简云台故意轻嗤道：“看来你对你偶像也没多真心嘛，都是嘴上说说而已。”
“不是的！”唐武舟刚要出声辩解，馆外突然传来一些异响。似乎是人工智能们收起枪支的声音，在寂静中听起来格外恐怖。
又忽闻一道轻声呼唤，夹杂着馆外的冷风，徐徐地吹拂进来：“主首。”
主……主首？
图灵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
他不是应该去泡冷泉了么——每一次精神濒临崩溃之时，图灵都会先去泡冷泉。
这次居然没有这样做。
草啊！
唐武舟拔腿就要往外跑，跑了几步发现不对劲。他又满脸恐慌地折返回来，在简云台沉默且无语地注视下，他在馆内绕了数圈，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急中生智，他一股脑冲到了温泉边上，捏着鼻子就跳了进去，还咕噜噜冒出两个气泡，溅起片片水花与玫瑰花瓣。
偶尔还探头换气。
这个视角，确实看不见他。
“……”
简云台在座位上懒散靠着，全身的肌肉却悄悄紧绷起来，暗自警惕。
若是图灵真的想对他不利，那么他也不会手下留情。他这个人最不怕别人对他发狠了，因为他只会比那个人更狠。
明明图灵已经到了温泉馆前，却很长时间都没有踏步入内。将近半小时以后，馆外才有轻缓的脚步声响起。
入内，站定。
简云台偏眸看去，就看见图灵仿若带着一身寒霜，静静地垂着眸盯着地面。
也不开口说话。
滴答——
滴答——
馆内的流水声像是催命的钟表之声，一声快过一声。
最终还是简云台先发制人，开口说：“我看见外面被围起来了，为什么？”
“我怕有人劫走你。”图灵声音轻轻的，恍惚之间像是重回四百多年前的温柔。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眸光微闪着抿唇问：“你这四百多年前，到底去哪里了？”
“……”
简云台微微皱眉。
这已经是图灵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且问话时氛围截然不同。
他不明白，但此时观看直播的观众都是上帝视角，弹幕刷新得飞快：
“前线来报！我刚刚在看鱼奶妈的直播，那边在开大会。玩家们不是阻止沙费内派人营救简大胆嘛，但沙费内固执己见。开大会时他给出的理由就是——克隆人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