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比强盗更可怕的东西。
那东西看不见、摸不着。
不只是她,其他更多人也发现问题了。
他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说到底,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于是家里大的那几个,除了两个小的弟弟妹妹,聚在一起问那天谢迦和阿爹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迦沉默许久,然后才说:“你们知道,我这双眼睛可能看见不一样的东西。”
烛光之下,那对漂亮的阴阳瞳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们几个习惯了还好,可即便如此,这个情境下,对着这双眼睛,仍然有些发憷。
“你在阿爹身上看到什么了?”秦斩问。
谢迦表情纳闷,有些郁郁的,他烦躁地把玩着蜡烛,火光摇曳,墙上的影子妖冶摆动。
半晌,他才说:“我在他身上——看见了两个阿爹。”
说这话的时候,他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以前我们一直以为屋子里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但屋里除了几个箱子,什么也没有,我进去的时候阿爹盘坐在一个蒲团中间,手里捻着一串佛珠……见我进来,他也不生气,只是笑着看我,说……”
秦斩着急,追问:“说什么?”
谢迦蹙眉。
“阿爹说他找到了一些秘法,能死人复生,他说我们做戏班子的,懂得许多奇巧技艺,现在灾荒肆虐,正是用得上他的时候。”
“如果,他发明新的奇巧技艺,能将死人复活呢?”
“说这话的时候,阿爹眼睛很亮,一扫前些时日的萎靡,他看起来十分高兴,但我觉得不对劲,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眼前的人分明是阿爹,但……”谢迦微微侧着脑袋,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几个亲人,“我总觉得,有两个人在阿爹的身体里。”
“也就是说,这只是你的感觉?”大姐说。
谢迦那股气泄了,他懒洋洋地支着下颚,瞅了陈惠心一眼,叹气道:“就知道你们不信我,所以才不想说。”
绿意思索片刻,她总是几个孩子里最沉默听话的。
但她也知谢迦不是随口乱说的人。
“阿爹的那串佛珠,从我们被收养那天起,就一直戴着了。”她想了想,“可是,发明什么样的奇巧技艺才能让死人复活?况且,好奇怪,阿爹又不是神,为什么要有这些念头。”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多出一道声音,“你们几个晚上不睡觉,饿了?”
蓦地抬眼,只见阿爹站在阴影中,脸上隐隐还带着血迹。
他像过去一样,亲切地弯起眉眼,乐呵呵地同他们说话。
在阿爹和阿娘之中,很多时候,其实是阿娘更严厉,小时候教他们识字,不懂就要用戒尺打手心,这个时候阿爹便会劝她算了算了,然后把几个孩子搂在一起,把从有钱人家那里要来的甜点一个个分给他们。
阿娘是严母。
阿爹是慈父。
阿爹真的对他们很好。
可这个时候,他的大半截身子都藏在黑暗阴影中,只有一张笑脸暴露在火光之中,他笑得和以往丝毫不差,但也就是这样,才让人觉得心底发毛。
那张脸,简直像一张笑脸面具。
然而他又确实是阿爹。
他这次出来,是给大家熬了粥,他特地出来叫人喝粥去的。
阿爹对他们好,他们不瞎。
后来很久,没有再发生什么,阿爹也没有再继续躲在那个房子里,听人说,远处的城镇降雨了,可能再过不久,雨水也会来到玉官镇。
旱灾好像快结束了。
那么饥荒,也总要离开。
阿娘最近身体总不好,和阿爹来了玉官镇之后,很少生病,这一次病来如山倒,兄妹几个天天守着,伺候在床前,都怕她出事。
幸好她很快好起来。
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后来沈绿意才发现,是自己太天真了。
饥荒未完,镇上又染上瘟疫,每天都是大把大把的尸体。
阿娘的病看着好了,实际反反复复,大姐学过皮毛医术,这么一来,再不想,也要承认阿娘其实是得了瘟疫。
怪的是,这瘟疫并不传染。
它只是凭空降临,仿佛老天看谁不顺眼,就要谁先受苦。
但这病并不完全要你的命。
运气好的死不了,阿娘大概就是运气好的那几个人,她只是每天重复地受着苦,屋里充满各种药的苦涩味道,远远一看,就能看见阿娘坐在床头痛苦咳嗽的影子。
阿娘不怕死也不怕受苦。
她知道他们几个担心,特地叫他们来到床头,一个个说了,说自己还能撑下去,要看小瑞玲和文之长大,要看秦斩和绿意成亲,还有谢迦,这小子一把岁数了,也没个意中人,至于大姐,大姐她也担心,大姐年纪最大,总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