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寺卿一怔,旋即沉声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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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厢程显骑马回了府中,心中不知为何极不踏实,跳动飞快,惴惴不安。
待回了房中,见婢女进进出出,似在收拾什么物什,皱眉问道:“夫人与小郎君呢?”
婢女忙施礼道:“再有几日便是王老夫人的寿辰,夫人在库房与小郎君挑选礼物呢。”
程显随口应了一声,向库房的方向走去,果见程夫人在与儿子程煦言笑晏晏地讨论着过几日外祖母王老夫人的寿辰送个什么礼物好。
程煦点了一只白玉雕松鹤的花鸟插屏,“松鹤延年,送这幅屏风给外祖母,再将里面的插画换下来,换上一副我亲手写的祝寿诗,外祖母瞧了一定高兴!”
程夫人见儿子脸上有汗,便细心替他擦去额角的汗水,含笑道:“这个主意不错,就按照你说的来办……儿啊,你这几日都瘦了,在禁军中有没有人欺负你,别回来不告诉爹娘那!”
程煦笑着将程夫人扶到月牙凳上,胳膊一伸笑道:“阿娘,这你就甭担心了,陈将军治军严明,手下没人会闹事,况且儿子身上这肉可是结实得很,箭术又准,哪个敢瞧不起我?”
不久前程煦接到金吾卫的调令,竟然从看守城门的禁军中调到了宫中禁军中去,喜得程显夫妇一整夜都没睡着,以为是儿子的才能终于得到了贵人赏识。
看着妻儿两人欢声笑语,母慈子孝,程显的脸庞上渐渐露出一抹宽慰的笑。
然而看着儿子那双酷似萧氏的眼睛,以及长大后愈发卓著的才能,优秀的人到了那里都会发光,程煦与他,到底是不同的。
他多半是随了长兄,从小到大,不光勤勉,人还十分聪明,凡事一点就透,文治武功君子六艺样样精通从未有一日让他操心过。
他本该欣慰,高兴。
可程显想着,笑容却渐渐变得苦涩,心中极不是滋味,扭头一人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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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漪漪这几日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她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心事很重,入夜之后再榻上都是翻来覆去,想姨母,想表哥,想程煦,甚至是想过世的阿娘与生父程邈,想得睡不着。
可是没过多久脑中便会一片模糊,沉沉睡去,连春杏早晨叫她起来都听不到。
魏玹将她关在厢房,她根本不出去,别说是不能出去,即使能出去,她浑身极为乏力,分明外面艳阳高照,在美人榻上经常没坐一会儿就困得不行,时而胃里还犯恶心,不论膳房变着花样给她做什么都吃不下。
时日一长,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春杏愁眉苦脸地跪在地上回复魏玹,身子瑟瑟发抖,很是害怕主子会惩罚她,“世子,不是奴婢没劝过,可是姑娘根本吃不下!她,她每日精神都恹恹的,先前还好些,近些时日愈发严重了!”
魏玹走到窗边时,沈漪漪正靠在美人榻上沉沉昏睡着。
已经入秋,天气转寒,她身上盖着一张大红色的团花软毯,仿佛还觉得冷似的,整个人像只虾子般蜷缩着身子把毯子裹得紧紧地。
屋外温暖的日光在她脸上落下一层暖玉般的光辉,长而细密的羽睫颤巍巍地垂着,乌发如云,衬得整张小脸只有巴掌大小,仿佛不用一只手都能捧住。
魏玹默默地看了她片刻,推门走进屋内,手抚上她细白的脸庞。
这几日,他不敢在白天来见她,怕她哭闹伤了自己和孩子,每次都是趁着她昏睡时在她身旁坐一会儿。
“阿弟,阿弟,阿弟……”
她紧蹙着娥眉无力地躺在他的怀中,唇色苍白喃喃自语。
魏玹靠近了去听,才知她唤的是程煦。
伸手将毯子给她深掖了掖,下巴抵在她秀发上,大手在她柔软平坦的小腹之上反复流连缱绻,神色无比温柔。
真是奇妙,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孩子。
怀里躺着的,是他的妻儿,他们是一家三口。
他心爱的女人给他孕育的子嗣,两人毫无干系的人,却因为一个孩子而血脉相连。
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让人感觉在一瞬之间有了软肋,有了牵挂,即使是瞬息不见都会令人无比思念,依旧甘之如饴。
可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魏玹漆黑的眼底便闪过一抹痛色。
只可惜,她并不情愿,甚至从未想要留下过这个孩子。
即使留在他的身边,也不过是曲意逢迎,虚与委蛇,从未有过片刻的真心。为何两人不能如前世一般,即使死在她的手中,也曾经有过那样一段美好的时光,而非如今的--------------/依一y华/相对无言,唯余恨意满腔。
“去熬一碗安神汤,再去将郭奉御请来。”
安神汤喝下,沈漪漪睡得更沉了些。
魏玹将她扶到怀里,用篦子替她将长发梳拢,重新绾成一个发髻。
又忍不住解开她的小衣,侧耳去听她小腹之上有没有声音。
听大夫说女子有孕到了一定的月份会有胎动,这孩子月份不大,动静倒是没有,人却过于顽皮,折腾得他娘整日茶不思饭不想,人都消瘦了许多。
他实在没有办法看着她这样消瘦下去,更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有了身孕,否则她绝对会跟他撕破脸。
到时候这个孩子连保住的可能性都没有。
郭奉御进来的时候,看见那素来清冷的郎君半伏着身子虔诚地望着眼前昏睡的女子,手中握着床榻上女子的手腕细细摩挲,放在唇边轻吻。
即使看不清他的神色,也能猜到他此刻的神情该是多么的温柔满足。
郭奉御给沈漪漪摸完脉,只觉指下脉搏走如圆珠,竟是有妊两个多月的脉象,惊诧地看了身侧的男人一眼。
“这些时日她茶饭不思,从前最爱的菜也不爱碰了,人消瘦许多……精神也不好,明明一整日有大半日都在睡着,却还是精神恹恹……”
魏玹看着郭奉御,眼中带了几分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