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左家小姐派人送了一小包药材到我家,说是给你的。你嫂子接着,那人没说个所以然就跑了。刚才我回家一看,发现情况不太对。”
左敏兰给的药包里有甘草、大戟、芫花、甘遂、海藻、乌头、贝母、瓜蒌、天花粉、半夏、白蔹等十八味药材,刚好凑成十八反。
每种药材只一两块,不像入药的。
柳尧章博学,知道药草方里的“十八反言”: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芨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
当中包含“反叛攻战”四字,像是某种示警。
左敏兰乃深闺少女,若知晓重大危机,也只能从家长处获悉。柳尧章想其父是通政司通证,与妹妹同在一个衙门,便赶来问讯。
左通政家距此不远,柳竹秋先派人去查看,家丁回禀:“左通政全家白天出城上香了,说过几天才回来。”
柳竹秋惊骇地对三哥说:“我听说左通政跟右军都督府的胡同知是把兄弟,唐振奇得势时胡同知很会奉承他,这阉狗兴许捏着这些旧日拥趸的把柄,想煽动他们谋逆。”
事实正是如此,唐振奇在牢里仍消息畅通,得知东厂查获南山兵器厂,他明白死罪将至,忙使出被捕前就安排好的后手,命党羽们立刻攻打皇宫发动政变。
他手握同党的罪证,那些人怕唇亡齿寒,不从也得从。
眼看京城将乱,有良心的都提前暗示亲朋们外出避难。
左敏兰在家偷听到父母谈话,知道阉党要造反。左通政不肯出卖好兄弟,决定先带妻儿外逃。左敏兰却有见识,担心父亲为一时的义气担上反贼罪名连累全家,便设法往外传递消息。
她最信赖的朋友就是柳竹秋,想她父兄都是朝官,正好预警。但这种杀头的事如何敢开口?写在纸张上也会惹祸,便以药材做暗号,相信柳竹秋看得懂。
距离她发出警报已过去两个多时辰,乱党们八成已开始行动了,柳竹秋望着消失的天光,仿佛目睹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正在降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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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柳竹秋预测阉党搞叛变, 除攻打皇宫还会第一时间扶立傀儡,杀害她们这些效忠朝廷的官员。
她忙让云杉回宫示警,催柳尧章回去带家小躲避, 派瑞福和下人们分头去向萧其臻、张选志、张鲁生等人报讯, 特别交代瑞福:“你跟张厂公说, 让他赶紧带人去颍川王府保护颍川王, 万万不能让他落入叛贼手中,必要时刻应果断丢车保帅。”
之后集合家小,叫他们勿带任何行李,火速分头撤离。
她亲自持剑保护文小青母子,只带春梨、陈尚志还有文小青的丫鬟念儿从偏门出府, 街面上行人逃窜, 说大批官兵杀过来了。
春梨建议去陈良机家避难,柳竹秋说:“阉党恨我入骨, 必竭力追杀, 我们过去只会白白连累陈阁老。”
她望着混乱的街景急寻出路,陈尚志附耳道:“跟我来。”
不乏底气的语调让柳竹秋选择相信,叫众人跟随他前进。
文小青不知陈尚志是正常人,慌疑道:“大小姐,我们跟着傻子走不要紧吗?”
柳竹秋说:“裕哥只比一般人迟钝些, 并不糊涂,他常在这附近玩耍, 想必知道安全的藏身地。”
陈尚志领她们摸黑走进一条小街, 相互搀扶拖拽着奔走数十丈, 来到一处茅屋草棚拼凑的陋巷。
此地是丐户的聚居地。夜幕下, 两个小乞丐正背着竹篓捡拾街边的粪便, 预备明早卖给收粪肥的人。
陈尚志认出其中一个小孩, 上前拉住他。
“有人要抓我们,快带我们去你家。”
那小叫花子似乎跟他很熟,二话不说带路,将他们引到巷子深处的破草房。他家只一个二十多岁的妇女,穷人点不起灯,室内伸手不见五指,比屋外还黑。
五大一小六个人再加小叫花母子挤进这狭窄恶臭且堆满杂物的小房子,稍微动一动便摩肩擦背,额头碰后脑。
那妇人还挺热情,引导众人分别坐到床和废砖块垒成的凳子上歇息,柳竹秋竖耳倾听,周围很安静,反贼绝不会将目光投向这片被繁华京城遗忘的贫贱角落,躲在这儿可平安度过今夜。
丐妇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盒糖馒头请她们充饥,乞丐人家三餐无着,哪来的上好白面蒸馒头?
春梨凑到窗边将馒头对着微光检查,看到上面盖的花戳,奇道:“这不是我们府上的馒头吗?”
她联想到近来厨房的下人说日常的剩饭剩菜经常莫名其妙消失,立即断言:“裕哥,是你送给他们的?”
陈尚志在外人面前必须装傻,以痴憨地语气说:“他们没吃的好可怜。”
文小青接着问:“我听说你曾被街上的小乞丐欺负,怎么还送他们吃的?”
陈尚志指着自己的肚腹解释:“肚子饿很难受。”
意思是他知道挨饿的滋味很痛苦,推己及人才做施舍。
这下所有人都觉得他可爱了,柳竹秋褒奖地拍拍他的肩膀,对众人说:“你们待在这儿,我得出去瞧瞧。”
大伙儿都吓得站起来,文小青带头劝阻:“外面很危险,你不能出去啊。”
柳竹秋安慰:“你们别担心,我自有主意。”
说完提剑出门,走出十几步陈尚志追出来,急杵捣心般抓住她的袖子小声请求:“季瑶,让我跟你去吧,你一个人太危险。”
柳竹秋拒绝:“你若换个长相我就带上你了,你长得太像殿下,被那些反贼看到一准没命,还会拖累我。”
她为了让他断念,使用了“拖累”一词。
陈尚志懊丧难过,吃力地松开手指,脸颊在夜色下泛出两行银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