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虽然对明蕙也有不满,但毕竟是他自己的后妈,比他的老岳母还是要亲近一点。
他忍不住说:“差不多得了,你生孩子的时候她还不是给了你两千块钱吗?她又没退休金,一个月挣点儿钱也不容易,再说她又没生过孩子,哪知道怎么给你坐月子?你妈还不如她呢,你妈是帮你坐了月子了,可我也给她钱了啊。咱们前几年为什么那么紧张,还不是你爸妈为了给你弟在县城买房子,要那么多彩礼,把我挣的钱都给掏走了。咱们这么累,我妈没来帮忙,你爸你妈可哪个也没来帮忙啊!”
“我妈不是给我弟弟弟媳干活儿,抽不开身吗?”
“你弟弟弟媳就是白眼狼,你妈干一辈子也落不着好!住着我的钱买的房子好吃懒做,我看见他们就有气!”
两个人争论谁的妈更不靠谱,最后以老三失败告终。直到店里来了客人,老三媳妇才放下手里老三的耳朵。谁料这客人也对明蕙家里来人的事很好奇,就问了一句。
客人走了,老三媳妇说:“不管真的假的,过不了几天,外人就知道你妈找了个男人留宿了。我看这事儿也拦不住,你还是去她家查查那男人底细,省得你妈被骗了。要是那男的肯和她结婚还好,要是住几天就走,可丢死人了。”
老三现在只会说一句:“你别胡说八道。”他想了想,他倒不担心自己后妈被骗,她精明着呢!但他还是得去明蕙家一趟,以后别人再问,就说男人是她家的远房亲戚,要不总有人说嘴。
明蕙今天早饭没有煮鸡蛋,只煮了红薯。鸡蛋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胆固醇含量太高了。
林宁山提出去县里买些防水材料和瓦。明蕙笑笑:“我已经给防水工人打过电话了,他们下午就来。”什么钱都能省,这个钱不好省,让林宁山这个年纪去房顶上给她铺瓦,她做不出来这种事。
然而县城还是要去的,买新洗衣机和驾校报名都要花钱,而她的钱存在县里银行,她有点儿可惜自己的定期利息,但该花的钱还是要花。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衣,衬衣还是九十年代的样式,宽大且长,领口绣了花,底下是一条水墨蓝的裙子,脚上一双平底鞋。衬衫并没有塞到裙子里,而是自然垂着,她斜挎着一个零钱包,头上戴着一个渔夫帽。林宁山见了明蕙的打扮,发现明蕙的衣服卖不出去并非没有缘由,她做的这身衣服是很挑人,非她这样瘦高的人穿起来不会好看。
明蕙背着身锁门,老三见了继母的装扮,一时竟没认出,这几年他并没见过明蕙穿裙子,还以为是哪个女的又来明蕙家体验乡村生活了呢。明蕙转身时,他愣了一下,脸还是那张脸,也没化妆,但不知哪里透着点儿不同,他转过脸去看男人,气质倒符合明蕙说的情况,看着也像个正经人。这男人倒不至于骗房子,但骗别的……明蕙说两个人差距很大,但差距是结婚才谈到的,不结婚的话男人是不在乎差距的。他们老曾家虽然都是老实人,但他在电视上可看见过七十岁的男人还搞出儿子来的。他来乡□□验生活,顺便体验下乡下的女人也不是不可能,他的继母是不年轻了,但看着也不很老……要是体验完了走了,他们家的面子可要丢尽了。他两个哥哥在外面住着,听不见也就算了,可他……
他叫住明蕙:“妈,你要去哪儿?”
明蕙并未回答,而是问:“有事吗?”
老三见明蕙不肯直说,话头转给了林宁山:“听我妈说,您租了她的房子。我就住在这条街上,离着不远开了家超市,你要是缺什么就去店里,我按进货价给你。”他要告诉林宁山,明蕙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她也是有儿子的。
把房子租给他?原来明蕙是这么跟人说的。林宁山并未戳穿,而是说了一个好字。
老三又说:“我对这附近都熟,哪儿有什么吃的喝的,我都知道,这几年变化大,我妈没怎么出过门,有的路恐怕都不认识,你要想去哪儿,问我就行,就别让我妈跟着跑了。”
“既然这样,你以前为什么不带你母亲转一转?好让她熟悉熟悉路。”
老三没想到会有此一问,他心里骂关你什么事,然而面上仍很和善地说:“我妈年纪大了,老倒腾对身体也不好。再说她也不怎么爱出门。是吧,妈。”
这一声声妈叫得明蕙心乱,年纪大了?说得她好像已经要九十岁了。明蕙冷笑道:“你妈还没这样老,坐着车出去还要担心健康问题。你店里忙,赶快回去吧。”
毕竟在街上,来往有人,他也不好多言,只好先回去,和媳妇商量商量,能不能让明蕙搬到他家先住段时间,房子还照租给男人,等男人走了,再让明蕙搬回去。
明蕙上了林宁山的车,车子驶离村子,林宁山问她:“你把房子租给我,我却不付你房租,是不是不太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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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我们这儿一个院子租出去,一个月也就几百块。你给我买的冰箱,够付几个月的租金了。我要不说你租的,搞得像你白住一样。”明蕙没跟林宁山说,她是怕别人说闲话才说是租给他的,他应该不喜欢和她有传言。不说租给他,那对外怎么说呢?又不是亲戚,留一个男人住这么多天。
车子进入明蕙住的村子,村里有棵很高的树,在明蕙年轻的时候就很高。林宁山想起明蕙给他写的第一封信开头:你还记得村东的大树吗?它越长越高了,树杈越来越多,我总怕它再长,就把天给戳破了,那样我就看不成云了。你回到城里,一切都和乡下不一样吧。但我想云彩总是差不多的。
这封信林宁山可以一字无误地背下来。从信箱里掏出这封信的时候,他刚从医院回来,简直不像个人样,他在医院里照顾母亲许多天,母亲并没因为他的陪伴对这个世界有所留恋,还是离开了他。他母亲去世了,可他一滴泪都挤不出,许是一个人伤心到极处,竟是哭不出的,看着身旁哭得不能自已的弟弟他竟有些羡慕,他的母亲生前对他说,眼泪我都替你流完了,以后你就都是快乐的日子了。他看到信,抬头看和乡下可能差不多的云,或许是天上的阳光太刺眼,泪从眼里滑过掉到信纸上。并没有多长时间让他流泪,母亲的后事都等着他来操办。这封信陪他度过了许多艰难的日子,经过一些波折,他坐很久的绿皮火车去母亲的家乡,按照母亲的遗愿把她的骨灰埋在她的父母身旁。回去之后,他给明蕙写信,让她好好复习,如果乡下复习不方便,可以来找他,他这里有一间屋子,虽然小,但足够她容身。过了些天,明蕙给他回信,说她结婚了,丈夫待她很好。他还是给明蕙寄去了复习资料,他始终觉得她是个聪明人,不愿她的才华在婚姻里蹉跎。
出国之前,林宁山想过去明蕙的家乡看她一眼,以后再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买来的票最终作废了,去了还得麻烦明蕙和她的丈夫招待他,他不愿给人添麻烦。
他出国的行李很单薄,统共一个大箱子,里面有明蕙给他的被面和信。他一直觉得这信很好,但他从未跟其他人分享过。直到有一年,他已经在美国生活了一些年,拿到了教职,他学校里的一个男生邀请他去他的家乡度假。男生不到二十岁,在美国中部的乡下长大,长着很淳朴的一张脸,脸上时常会流露出一种不同于学校其他人的生涩,因为林宁山帮了他一点小忙,写了一封很诚挚的感谢邮件,并请林宁山去他的家乡做客。这信里的一些字眼打动了林宁山,他拒绝了其他邀请,开着他新买的跑车带着男生从美东出发,去中部乡下。他回国后,外界都以为他很低调,住不大的房子,开普通的汽车,但他在美国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他那时还算年轻,对汽车还有兴趣,隔不久就换一辆。
和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女孩子,和男生是系里的同学,平时很出风头,突然提出也要去男生的家乡看看,林宁山看男生很想答应,便让女孩也上了他的车。林宁山知道男生喜欢女孩子,便刻意制造话题让男孩展现自己,但男孩反倒比平常更羞涩,有时竟不能说一句完整的话。林宁山把自己的车让给男孩子开,男孩子开得过于平稳,女孩子说她还从未坐过如此稳的车,这当然不是一句夸奖,但男孩子却很羞涩地笑纳了。女孩子问林宁山她能不能开他的车,还没等林宁山回答,男孩子儿已经准备让贤了。
林宁山前一晚忙得没时间睡觉,在车里闭上了眼睛。等他睁开眼时,日头已经变了,他看见了大片大片的玉米地,直晃他的眼睛。他对这个并不陌生,玉米从播种到收获,他都经历过,熟了的玉米擗下来,玉米秆还立在那里,他和明蕙一棵棵地去砍。这里的地则完全机械化了。女孩和男孩突然谈起了诗,他们问林宁山中国诗是怎样的,林宁山在他父亲的严苛教育下三岁就背唐诗,但他听到诗,想到的却是明蕙写的那封信。他把明蕙写的信翻译成英文念给他们听,男孩说这首爱情诗很感人,女孩儿并不觉得和爱情相关。男孩儿不再磕磕巴巴,他说的每句话都很流利,力证这确实是一首爱情诗:我住的地方和你的城市什么都不一样,但好在云彩是一样的,所以她生怕这云被破坏了。女孩儿则觉得爱情是大胆且热烈的,不应该是这样的。男孩儿反驳道,含蓄是中国人的传统。他们齐问林宁山,这究竟是不是一首爱情诗。
林宁山没有给出答案,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明蕙给他来信没多久,就结婚了。林宁山贪婪地看着天上的云,他们又问是谁写的,林宁山念出了明蕙的名字,仿佛她是个诗人。
这对年轻男女并没做成恋人,而是成了朋友。当年二十岁的年轻人长成了中年人,他也不年轻了。年初,女孩儿给林宁山发邮件,提起了当年他念的那首“诗”,她在网上搜索minghui并没有搜到。
林宁山看了邮件想起明蕙当年写给他的字句,只觉得时间飞逝,他至今记得明蕙年轻时的脸,却无法猜出她如今是什么样。一个幸福的祖母?
真见了,一个意料不到接着另一个意料不到,又一个人管她叫妈,她到底给别人养了几个孩子?林宁山没再问下去,车子继续向前开。
路既熟悉又陌生,明蕙给林宁山介绍这其中历史的变迁,什么时候修了马路,路边的楼是什么时候盖的,果园又是哪一年种的。这些年,日子一天天平淡地过,明蕙对时间的界限都有些模糊了。她说了很多话,希望林宁山能因此忘了租房这件事。
“我住在你这儿,村里是不是有人传闲话?”这对林宁山来说并不难想象,这些年关于他的传言更新了好几个版本,真的掺着假的,如果不是当事人,他自己都要信了。他几桩无结果的感情史被改写成了艳遇史,被对他一知半解的男人当作谈资轻佻又艳羡地重复着。区别是,无论他在传言里怎样,都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但明蕙不一样。
“有吗?我不知道。我这个年纪,有什么可传的?你不要多想,该怎么住就怎么住。”
虽然时至今日,他俩的身份天差地别,明蕙心里也谨记着这一点,然而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她还是把他当成当年一起干活儿的伙伴,并不觉得要注意什么语气用词。
“咱们这个年纪很老吗?传个绯闻都不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