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未知恐惧,后背则是出口。这个站位于她而言,的确让阿金生出了些漂浮的安全感。
佣人们在后方注视着他们,倒是没像想象中那样,在三人进入后便立即锁上地下室的门,只是那股冰冷机械视线始终徘徊在身后,逼迫他们更深入漆黑不见底的地下室甬道中。阿金感受着背后的目光,没有回头。
卷毛虽然话多脾气差还聒噪,但这种缺点在这种环境下也变成了特定的优点。
至少卷毛挑挑拣拣着地下室果然灰大、空气质量不好、装饰审美落后,还吐槽这建筑设备活像是个危房,应该及时改建的时候,稍微有一点的恐怖氛围都能让他给搅得一干二净。
这一条路径明显察觉得到是向下倾斜的,走廊中具有落后的照明设备。
甬道的两边挂着黄铜灯,燃烧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油脂,笼罩在灯罩中的火焰也非常的微弱,火光不停地跃动,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因为隔得很远才有那么一盏灯,火光微弱,所以能见度同样很低。等他们彻底脱离了入口范围,视物就变得艰难起来。卷毛仿佛不经意地提起:“这路也太难走了,灯暗,眼睛不好什么都看不见……”
虽然没人接他的话,但卷毛在自我圆场这方面一向是很有一手的,他仿佛是认真思考了下,才说道:“如果你们怕摔跤的话,倒是可以牵着我走。”
他和元欲雪也就隔了两步的距离,在说出这句话后,卷毛便将衣兜里的手伸出来,递到了元欲雪的面前。
大概是刚从棉织物中抽出来的缘故,卷毛的手热烘烘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滚烫温度。他的手指绷得很直,乍一看修长却僵硬,还带着一点湿热的汗。卷毛...
撇着嘴开口,听上去有些微妙的不情愿:“……特殊情况,我就勉为其难地不计较那么多了。让你牵一下我吧,同伴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
在一旁的阿金:“……”
她其实是有点严肃沉闷的性格,但也属实被卷毛这种反差操作弄得有些想笑。鬼使神差地问:“那我呢?我牵谁?”
卷毛的脸上在那一瞬间肯定飘上了“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之类的情绪。但他想到了自己刚才的理由,放弃了光速自打脸的想法,有些勉强地说:“你也可以牵着元……算了,你牵我吧。不过我们一男一女的,不大方便,你拽着我衣服认路?”
阿金:“……”
元欲雪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卷毛和他讨论的话题。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都快被走廊中的空气晾凉了,他也没顺势去搭上那只手,只是疑惑询问他:“很暗,看不清路?”
卷毛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于是元欲雪往旁边走了两步,手指找到墙壁上几乎快和雕刻图纹融于一体的隐蔽开关,拨动了一下,走廊上连接的两边灯带一下子亮了起来。是那种暖黄色的白炽灯,虽然光线黯淡,但仍比隔着很远才有那么一盏的黄铜灯亮多了。
元欲雪很平静地解释,“开始不知道你看不见。”
就没去开灯。
卷毛:“……”
他此时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的吐槽,恨不得把别墅主人安德烈拽到面前来骂上两句。
是不是有毛病啊?不是说不喜欢早就封上了吗,怎么还这么闲给地下室也装电灯泡啊,一点都不知道保持建筑的原汁原味。
搞得他这么尴尬。
卷毛努力维持着收放自如的表情,将手收了回来,放在衣兜里擦了擦。心底仍然浮起他自己都搞不太清的遗憾来。
怎么会觉得有些遗憾?
难道是失去了帮助同伴的机会,不能体现他的高尚情操了?
卷毛皱着眉想。
在卷毛冷着脸闭嘴后,阿金终于找到机会,斟酌地开口问元欲雪:“元欲雪,你之前有看到过地下室的地形图吗?”
她也只是试探地问一下,没抱多少希望。
“……看到了大致面积划分,不确定区域功能。”元欲雪说。
这当然不是说他的记忆力有什么问题,只是在最开始扫描别墅的时候,地下区域就受到了某种模糊干扰,能反馈而来信息很有限。
但这种程度的信息量已经是惊喜了,阿金看上去很诚恳地请求道:“能请你画出来给我吗?简单的地形图就可以,用来应对特殊情况……我这里有纸笔。”
阿金随身带了一本素色笔记本和钢笔,装在风衣内缝制的衣兜里,这是她的习惯。但是在她提出这个要求以后,心底突然有些没底。
分享信息当然是玩家们经常做的事,但这种单方面的信息索取,多少还是过分了一点。
阿金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她在游戏里经历让她比同经验的玩家更加提防别人,具有警惕心。
但这名新人几乎没给过她危险压迫感,虽然看上去话少而性格冷淡,展示出的却总是相当……给...
人安全感的、柔软一面,才让阿金忍不住对他提出了唐突请求。
“对不起。”阿金意识到他们的关系没好到那个度,很知错能改地道歉,“画出来太麻烦了,口述也可以,我可以拿道具和你交换信息。”
在她开始思考用什么道具交换的时候,元欲雪的手已经伸到了他面前。
是很修长漂亮的手指,细腻光洁。得益于红药的修复,已经看不见之前划破的细碎伤口了。
哪怕在昏暗光线下,也半点不损形态上的风姿。
“纸。”元欲雪简单地说道,“画出来会直观一点。”
他又说:“不用。”
阿金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元欲雪说的是不用道具。
分享地形图对元欲雪而言也是非常常见的情况,只是他一般是直接把数据传导给别人。
只有非常极端的情况下,数据传输手段被冻结,或者为了躲避敌人的探索不能启用数据传导的时候,才会进行这种原始输出。
比如这个时候,元欲雪就接过了阿金递给他的笔记本。
要找到借力的地方不难。元欲雪将笔记本翻到空白页,把书脊按在了墙面上,开始站着绘图。
元欲雪的脊背挺得很直,是很漂亮的身形姿态,侧面看来腰细腿长,脊背处的蝴蝶骨因为清癯更显得更清楚,让人有些忍不住地想触碰一下他的背部或者腰窝。但这个姿势其实不算轻松,至少手会显得很累,对肩背也是负担。
卷毛都要忍不住说:你干脆把笔记本按在我背上画就好了啊,至少我可以蹲下来,算是个人肉书桌。但他还没开口,视线又落到了元欲雪的手腕上——
衣袖因为重力作用而垂落下来,更暴露出了那苍白的一截手腕,细腻泛着珠光般。看得卷毛忍不住地想:元欲雪的力气看上去应该很小,他一个男孩子怎么手那么瘦啊?好像一手就能合拢手腕的样子。
等卷毛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如他就能很轻松地圈住那截手腕的时候,元欲雪都已经将地形图画完了。
他递给阿金,卷毛也理所应当地凑上去看了一眼。
元欲雪画得快,卷毛以为那会是很简单的概念图……事实上看上去也的确很简洁,但面积比例,无数道路都画的极其清晰直观,除去没有标注区域用途外,简直标准得能拿去当横截面说明图,画面还干净漂亮。
卷毛想不出什么特别好的形容,要让他夸,估计只能夸出句这线条真是画得特别直,和拿尺子拉出来的一样。
很有功底在。
卷毛开口问道:“你以前学艺术的吗?”
元欲雪平淡回答:“没有。”
“我不会艺术。”
机器人永远也无法拥有感性与激情的创造力,当然和艺术这门学科无缘。
卷毛倒也只是随口问一句,没想太多,说了一句“那你挺有天赋”,便凑过来去看他画出来的地图,指着最中心的那片区域道:“我们先去这里探探路?占地最大,总藏着什么吧。还四通八达,方便逃跑。”
阿金:“……”
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玩家们的目光很难不被这样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捕获,在与那张鬼脸对视了数秒后,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放映室很大,除去入目的那整面磁带墙外,室内两侧安装有巨大的显示屏幕,光滑的LED屏像两面镜子互相映照。在三名玩家进入放映室内的时候,“镜子”里也赫然出现他们的身影,镜面相对,层层相套,如同延伸出无数个小世界,微微动作都能看见屏幕中倒映的无数人影也跟着晃动。
相比起来,大屏幕连接的磁带卡座部位就显得陈旧又落后,充满了格格不入的意味。
正对光屏的位置有两排柔软的棕色沙发,还有一些圆形柔软的单人卡座。面前的茶几上甚至摆着酒瓶、饮料和果盘,看上去和普通放映室设备也没什么不同。但就是这种“正常”,和磁带墙上显现的鬼影出现了怪异的反差,无声无息地压迫着玩家的心底防线。
安德烈没有走进去。
他站在放映室门口,手覆在门把手上,挑起的笑容愈加灿烂。
和之前催促着玩家们赶紧开始游戏的严苛态度不同,这次的安德烈几乎算得上态度宽裕,十分大方地道:“我给你们十五分钟,挑选想看的影片。希望你们能选到一些有趣的片子,不要……太无聊了。”
“无聊”两个字压在安德烈的舌尖,被他意味深长地辗转,带有一股蛊惑意味。
黑皮心中暗暗想到:无聊好,我就喜欢无聊烂片,能让我安安心心睡过这一小时的最好。
就是想也知道不可能。
安德烈将门重新关上,放映室中微弱的光线顿时被挤压出去,入目所及黑漆漆一片。黑皮想到那面磁带墙拼合成的鬼脸形状,眉头微微挑起,正准备去找光源安心一些,一台屏幕便被启动了,开机后的屏幕荧光勉强照亮了放映室一角。
眼镜站在屏幕面前,手刚从启动键上收回来。
因为还没放进磁带,屏幕显示的是无信号的黑白雪花。
正好这时,元欲雪按亮了另一面的屏幕,这下的光线勉强足够映亮到磁带墙那边了。
刚准备过来开启另一台机器的眼镜微微顿住了,他抬了抬眼镜,没说话,只是神色很冷漠地眺了元欲雪一眼。
元欲雪注意到他的视线,也略带疑惑地回望过去:“?”
偏偏他戴着面具,也看不见神情,只露出一双黑色眼珠,被微弱的光芒映亮,显得既沉且冷淡。
两人就像在对峙一般,各看不过眼。
从副本刚开始的时候,眼镜就是最排斥元欲雪的那个人,还曾出声嘲讽过。直到现在,他似乎对元欲雪也没什么改观,两人抽中同一场游戏,共处一室的氛围似乎都变得古怪难安起来。
一时静寂。
也只有黑皮大大咧咧,非常直男地半点没察觉到矛盾氛围。
他其实是个有点自来熟的人,如果不是在副本中吃过这方面的亏,话还能更多。此时和其他玩家处于封闭室内,就有些按捺不住本性流露了。
“站在那里干嘛?来挑磁带嘛,也就十几分钟&#...
30340;时间选。”他招呼元欲雪和眼镜过来,顺便眯着眼睛艰难地看着磁带墙上的影片分类。
“嚯,这里面的恐怖片也太多了吧——”
黑皮抱怨道。
《背靠背靠背》、《浴缸白肉》、《404公交车运行实录》、《荒山村坟》……黑皮虽然一部都没看过,但不妨碍他从片名里就猜想出影片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