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县令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 百里辛感觉自己的身体中似乎有一股暖流滑过。
他趁着瘦嬷嬷不注意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身后有些凸起的裙摆渐渐干瘪下去,原本藏在身后的尾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等到林县令走到门口时, 尾巴彻底消失,时间拿捏得刚刚好。
百里辛原本以为林县令在前院招呼, 怎么着也就是找个下人来带自己过去,万万没想到是他自己过来的。长老的一句话, 就能让耀武扬威的林县令亲自过来把人请过去, 青城派在这个镇子上的地位可见一斑。
林县令来得突然,瘦嬷嬷都忘了回头让百里辛把盖头盖上,等到林县令走到门口的时候, 瘦嬷嬷才反应过来。
但已经晚了。
林县令就这么大剌剌站在门口, 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瘦嬷嬷径直走了进来。
“喂,仙师说要见……”他一边急躁说这一边往前走, 当看清床上坐着的人的容貌时声音倏然一顿, 眼睛猛然瞪大, “你,你是谁?!”
瘦嬷嬷僵硬地站在门口, 紧张地搓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知道代嫁的事情会被拆穿, 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拆穿了,还是在自己在这里的时候。
尴尬, 要说什么呢?
早知道还不如早点走,早走了就不用面对这种事情了。
想逃,现在只想逃走。
她茫然地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一下的时候, 就见床上的“新娘子”媚眼一挑, “你这个死鬼, 我你都不认识?我不就是你的新娘子吗?”
瘦嬷嬷:“???”
她听到了什么?
林县令痴痴望着对面人的脸,他双目恍惚了两秒后僵硬地点了点头:“对,对,是我的新娘子,你是我的新娘子。”
瘦嬷嬷:“?”
百里辛换了个姿势坐:“死鬼老头,你来找我干什么?”
林县令喜笑颜开,原本急躁的声音温柔地都能掐出水来,“青城派的仙师想要见你,娘子要不我们出去见一下?”
百里辛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林县令,林县令看模样约莫三十多岁,留着一缕羊胡子,个子挺高的,模样长的也挺周正,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个长相出色的书生。
倒是不丑,不是百里辛脑海中想象中的猥琐小人模样。
百里辛:“如果我不想去呢?”
林县令瞬间有些为难:“青城派庇佑着我们青城县,仙师更是青城派的长老,不去不合适。”
“好,那就去吧。”百里辛沉默两秒后站起来,“带路吧,县太爷。”
他刚才对林县令用了“魅惑”,但在询问“能不能不去”的时候,林县令还是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这么看来,青城派在这些人心目中的地位不容捍卫,即便自己用了“魅惑”,也无法改变青城派长老“施加”的命令。
在这一点上,他的“魅惑”是处于劣势的。
和尚给自己的金丹让他把尾巴收了起来,但自己的“魅惑”并没有消失。
这么看来,那个金丹只是帮助自己藏匿气息,并不会降低自己的能力。
没有盖盖头,百里辛就这么在林县令的指引下走到了前厅。
其间,瘦嬷嬷有些恍惚地跟了上去。
随着越来越靠近前厅,觥筹交错的嘈杂声越来越高,只是这觥筹交错中,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又拐过一个墙角,百里辛终于看到了摆满桌子的前厅。
他穿着一身大红袍,走进来的瞬间立刻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原本正在用膳的众人纷纷看过来,当看清百里辛的脸上场上一阵接着一阵的抽气声。
好美。
世间竟然有如此美妙的女子?
林县令到底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么个大美人?
不,这哪儿是什么美人儿啊?这明明就是天上的仙女儿。
不,就连天上的仙女儿估计都不及这位新娘子的三分容颜。
听到客人们的抽气声,林县令表情肉眼可见地骄傲了起来。
他轻咳一声,挺直腰杆,从身边随手端起一个酒盅就是一饮而尽:“诸位,这位就是林某人今日迎娶的新娘子,让诸位见笑了。”
见笑?
我看你是在笑话我们!
客人们端着酒杯纷纷一饮而尽,眼睛却始终没有从百里辛的身上移开。
林县令在院子里找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青城派长老的位置。
百里辛也看到了对方。
实际上,青城派长老的位置很好找,其他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唯独那一张桌子,周围站着三个穿着统一服饰的人,靠前的桌子上面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那人道骨仙风,风起,衣袂飘飘,白色长发上的淡蓝色发带也跟着自然扬起。
他举起白玉酒杯,正在喝酒。
眼眸抬起,刚好落到了百里辛的身上。
视线在半空碰撞的瞬间,百里辛看到对面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林县令赶紧领着百里辛走过去,“仙师,这位就是林某的贱内。娘子,还不见过仙师。”
百里辛懒懒欠身,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
对方的手边放着一个圆盘,圆盘上面写着“甲乙丙丁”之类的字样,看样子应该是捉鬼捉妖用的。
只见白毛若有其事地扫了一眼没什么动静的圆盘,才冲着百里辛淡淡颔首:“坐吧。”
林县令顿时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是不是有点不合礼数?”
新娘子在成亲第一天出来见人已经是不太合规矩了,现在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坐下?
这让他林县令的脸往哪儿搁?
“不合礼数?”白毛瞥了林县令一眼,“你早晨让新娘子自己进门,没拜天地未见父母,就这么把人家黄花大闺女扔在婚房里,岂不是更加不合礼数?”
“我说了,我和这位新人有些机缘在。在我们修道者眼中,无男女之别,林县令,你也坐。”
林县令自知自己说错了话,脸瞬间白了,他慌里慌张点了点头,弯着腰低声道:“仙师莫怪!我一介凡夫俗子,是我唐突了。坐坐坐,这就坐。”
“那个,夫人,你就坐下陪仙师说说话。”
“仙师,我还要招呼客人,就先不坐了,你们聊你们的。有事儿喊我就行哈。”
林县令提溜咕噜说了一堆,直到冷着一张脸的白发男人吝啬地点了点头,他才如蒙大赦,快速离开。
百里辛坐在仙师的对面,一张原本容纳十人的桌子,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坐着。
他打量着对面的男人,“你说我们有些机缘?什么机缘?”
“今早你进门的时候,我的门徒说在你身上嗅到了妖物的气息,气息很浓郁,恐是大妖。我徒弟怕降不住,所以让我过来。不过我过来一看,你身上并没有什么妖气,约莫着应该是我徒弟看错了。”
“师尊,我没有看错,罗盘真的动了。”身后的一名修士忽然开口。
白毛看了身后人一眼,目光重新落到百里辛身上,“如果我徒弟没有看错,而你又不是妖物的话,那敢问娘子,这两日是不是碰到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百里辛眼睛落在白毛手边的罗盘上,“是有一件奇怪的事情。”
“早晨我的轿子过桥的时候,曾经碰到一个身穿红衣、手撑白伞的女子跳河。”
“但也奇怪,其他人下去捞她的时候都有落水声,可独独那名女子跳水的时候我一点声音都没听到。我当时探出头去看,只看到水面上漂着一柄白伞。我担心是水鬼找替身,就让媒婆带着人快离开了,那些下水救人的人也很快上了岸。”
白毛:“红衣白伞,拦喜轿。喜轿一般邪祟根本不敢拦截,如果她不是人,那就是含着大煞气。原来如此,是我们误会娘子了,看来当时我徒弟看到的邪祟之气是那个红衣人身上的。”
“除此之外呢,娘子还遇到什么怪异的事情吗?”说着,白毛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眸倏然锐利起来,直勾勾看向百里辛的眼中。
百里辛认真摇了摇头,眼睛迎了上去,“没有了。”
白毛收回视线,从袖口中掏出两张黄符递给对方,“娘子,收下这个。那个红衣白伞既然会拦你的轿子,应该是缠上你了。她很有可能还会再来找你,这两张黄符可以帮你抵挡两次伤害。如果这两张黄符还不能制服她,你就来同福客栈找我,到时候我会出手将它降服。”
百里辛伸手接过黄符。
他手指接触到黄符的一瞬间,指腹火烧一般疼了一下。
手指本能一抖,百里辛快速捏着黄符缩回了手。
这个黄符看来范围攻击妖怪的,他现在身上虽然没有了妖气,但还是妖怪,所以碰到黄符的一瞬间还是被烫了一下。
白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百里辛,片刻后才又开口:“你刚才怎么了?”
百里辛脸不红心不跳地扯淡:“刚才手指碰到仙师,惊为天人,所以本能吓了一跳。”
白毛轻咳一声,“虽然我是修道之人,但若是娘子想,倒也不是不行。”
百里辛:“?”
想?想什么啊?
不行?你行我都不行!
快滚啊,别以为顶着我老攻的脸就可以为所欲为,早晚有一天把你的脸划伤,让你变成一个丑八怪,免得用我老攻的脸出去招摇撞骗!
百里辛这么想着,表情越发柔顺。
S419M抖了抖:【宿主大人好可怕。】
白毛眼睛若有似无地落在百里辛的脸上:“说来也巧,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娘子。”
百里辛笑得温顺:“哦?在哪儿见过呢?我自幼待字闺中,并不怎么出门。”
“应是在梦中。”白毛淡淡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刻意压低,说出来的声音里夹杂着某种暗示,“或许我们在前世有些渊源。”
“奥?”百里辛单手托腮,“ 有什么样的渊源呢?仙师梦到了什么?”
白毛认真思忖:“梦到了一些奇怪的场景,那里的建筑物和这里不同,高楼大厦的,我是一名戏子,不过在那个国度,那里的戏子和这里的戏子有些不同。而你却成了一名捉妖师,我们两个机缘巧合相识。倒也是光怪陆离。”
百里辛:“……”
他说的应该是“试睡师”那个副本。
如果他不是帝迦,却又知道副本的话,那他或许是玩家扮演的。
但还有一种可能,这个人说不定只是那个领主放出来的人偶,那个领主既然可以掌控这个副本,将一段记忆塞进这个身体也很简单。
他对自己说这些,难道是在试探自己?
如果自己排斥或者毫无反应,对方就会察觉到自己起了疑心。
百里辛略一思考,很快就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
他半是惊喜半是谨慎地望着对面,“你怎么会梦到这些?难道你没喝孟婆汤吗?怎么会呢,好奇怪。你除了梦到这个还有其他画面,比如想起什么?”
白毛愣了一下,小心翼翼试探道:“就忽然梦到了,难道我梦到的不对吗?”
百里辛挥了挥手:“仙师,意识是你自己的,你想梦到就梦到。只是……”
白毛:“只是什么?”
“哎,”百里辛叹息一声,“只是有些受宠若惊罢了。对了,仙师,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白毛暗暗松了口气:“大家都尊称我一声‘青城长老’。”
青城长老,那不就是没名字吗?
百里辛扫了对面的白毛一眼,“好名字,青城长老,快请用膳。”
之后的一个多时辰里,这张桌子上始终只有他们两个人。
百里辛和他你来我往,彼此之间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话题多集中在了对人生的感悟和修道上,谈论重要话题的内容就很少了。
对方不急着谈,百里辛也不催着。
快到宴会结束的时候,百里辛故意将头上的发簪取下放在了桌上,假装喝醉酒退场离开。
簪子放在桌子上,白毛怎么想,以及白毛怎么做,那就是白毛自己的事情了。
他走到拐角的地方后停下脚步,在众人的视线盲区朝着那张桌子看,就见白毛默默将簪子拿过来打量,随手塞进了袖袋里,道骨仙风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势在必得的浅笑。
百里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后转身离开。
瘦嬷嬷受不了这种男人场合,早就回去了。
此时天色已黑,百里辛穿着一身红衣服独自走在张灯结彩的后院里。
他走到一半,发下面前的桃树下面站着一个人影。
那个人背对着自己,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裳,正抬手拽着树枝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百里辛看了那人一眼后从旁边小路离开。
他走了一会儿,又看到面前有一个红衣人站在树底下,依旧是抬头拉着树枝,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百里辛缓缓停下了脚步。
并不他先后遇到了两个红衣女人,而是他迷路了。
更准确地说,他应该是陷入了某种鬼打墙之类的迷宫中。刚才他从旁边的小路走,中途也没有拐弯,却又回到了这里。
这么邪门,那这个红衣人,十有八九也不是人了。
百里辛看了红衣人的背影一眼,缓缓走了过去:“姑娘,你是何人。”
他刚问完这句话,耳边忽然听到了一声低低的笑声。
那笑声极低,并不是出自面前的红衣女人,而是从更远的地方法发出来的。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还好,百里辛现在是狐狸精,有着一双灵敏的耳朵。
在笑?
那这个鬼打墙,该不会是这个笑声的主人弄出来的吧?
为了看他的笑话?还是为了给他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