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鸭蛋的小男孩如释重负,得意地摇头晃脑,像是在跟自己的小伙伴炫耀。
看到没有?幸亏有他的野鸭蛋。老师很满意呢,老师肯定会留下来。
然后唐安妮的悲惨生活就开始了。
几乎每天都有孩子给她带野鸭蛋。即便她硬着头皮下狠心强调自己不需要鸭蛋,大家还是默认她在害羞,不好意思吃而已。
苍天啊,她真的一点也不喜欢野鸭蛋的味道。比起野鸭蛋,她宁可天天吃只有辣椒酱作为配菜的煮土豆。为了抵抗野鸭蛋的奇怪味道,她不得不加大了罐头的摄入量。如果不靠各种罐头帮忙压味道,她一定会当场吐出来。
于是预存了一个月的口粮,在过了半个月之后就开始告急。唐安妮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找大队书记帮忙。如果有人去县城办事的话,能不能请他们帮她带东西回来。她可以给劳务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意外知道了野鸭蛋的秘密。
她的学生们怕她吃不到好东西,所以每天放学后都会想方设法寻找野鸭蛋或者掏鸟蛋,自己舍不得吃,都留给她。
唐安妮站在大队书记家窗户外面,看着一个村最有权势的人住的破破烂烂的屋子。听着孩子高高兴兴地强调,老师很喜欢他们的鸭蛋,老师一定会留下来的。
她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她在外面转了一圈,感觉自己应该做些事。不仅仅是将27个学生放在教室里,给他们上课的事。
他们应该得到更好的东西,接触更广阔的天地。
她从来没见过一个大队书记的家也能这么穷。再穷的地方也有富人啊。尤其是那些贫困潦倒的国家,他们的富人更加穷奢极欲。
这个村子不应该这样穷。
唐安妮从小到大都没自己挣过钱,翻译文章寄回中国发表在杂志上拿稿费不算。那点儿钱,都不够她出去跟朋友喝顿下午茶。
她想来想去,唯一能想到的跟挣钱有关系的,就是中国的一句流行话,叫要致富,先修路。
对,就应该修路。进村的路这么艰难,连拖拉机都开不了。如果不修路的话,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那肯定会很穷啊。
她毕竟是商人的女儿,她毕竟念过大学,明白只有流通才是财富真正的密码。
唐安妮打定了主意,直接在屋子外面喊人:“书记,我想修路。”
大队书记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尴尬地表示:“唐老师啊,我们大队条件差我知道,你受苦了。你说你想要啥?我来想办法。”
唐安妮这会儿而显出了商人女儿的精明,她立刻表示:“修路要多少钱?我想办法筹。”
大队书记瞬间熄火了,半句叫苦的话都没有:“5万块,我们问过县里,要修一条出去的路,起码得花5万块钱买材料。”
唐安妮完全不觉得5万块是多惊人的数字。因为虽然现在官方汇率差不多一美元能换两块人民币,但实际上市场私底下的汇率要远比这个高。
5万块的人民币,也就差不多1万美元多点。
她每个月家中给5000美元的零花钱,母亲在额外给她3000美元。
一位精致优雅的淑女,势必需要更多的开销来维持她应有的体面。
在回国之前的几个月,因为和伯伯的交谈,她对纽约名媛圈的社交生活渐渐起了懈怠之心。比起和之前的朋友无所事事的消磨时光,她更加愿意听伯伯说过去的事,跟中国有关系的事。不出门,开销自然少了,连名牌店的店员登门的次数都少了。她无意间便积攒了一笔财富。
等她来了中国,花钱的机会更少。在这个金钱最大面值只有10块钱的国度,一招被称为大团结的钞票就足够一个人过一个月。你想花钱,都找不到机会。
这大概就是伯伯说的,没那么容易踏入消费主义的陷阱。
对于每个月有8000美金固定进账的富家女唐安妮来说,5万元人民币真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数目。她一件礼服一只包包都比这个价钱贵。
她痛快地点头答应:“可以,没问题。那么工人的开支呢?修这一条路大概需要多少工人?他们的工钱又该是多少?”
她在心中预估的数字是10万余,修路那么辛苦,工钱当然不能少。
结果大队书记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眼睛瞪得大大的:“什么工钱?”
“修路啊,他们干活难道不拿工钱吗?”
大队书记哈哈大笑,不以为意地一摆手:“这要啥工钱?不用的,俺们大队这么多人呢,大家自个儿出工就行。我们就是怕没钱买材料,到今天才没把路修起来的。”
唐安妮感觉不可思议:“大家干活真的不要工钱吗?”
“给自己队里干活,还要啥工钱。这路修好了,不就是我们自己走吗?”大队书记热切地看着她,“那你要多长时间把钱筹来?我喊公社给县里打申请,今年能动工不?”
唐安妮还在震惊中,缓缓地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艰难开口:“这个礼拜就可以,我去县里打个电话,把钱转过来。”
她回国时并没空着手。虽然没有任何人教导她,但她也清楚钱是人的底气。区区5万块钱而已,不用惊动家里,她喊伯伯帮她转钱就好。
大队书记笑逐颜开:“好,明天公社书记去县里开会,到时候你跟着一块坐拖拉机去打电话。”
虽然大队书记一再保证只要钱买修路的材料就行,唐安妮还是多要了3万块钱。修路很辛苦,尤其是这种环山路,需要耗费很多时间和精力。即便大家不要工钱,那起码也得吃好喝好吧?没理由白做工。
结果大队书记知道她筹来的是8万块而不是5万块时,居然吓得直摆手,怎么也不敢碰那多出来的3万块。她已经掏钱帮村里修路了,哪里还有拿他的钱买粮食的道理,这不是叫人笑话嘛。
不能这么没皮没脸。
最后这事儿上报公社,由公社书记出面跟唐安妮沟通。要是她不肯收回那3万块的话,那能不能拿这钱也买材料,让另一个村子也把路修出来?
唐安妮表示自己还可以再想办法筹钱,一定要给大家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结果公社却坚持,后勤保障社员们会自己做好,他们只要材料钱。
唐安妮都傻眼了,完全不理解这些人为什么连到手的钱都不要。这片土地不是在搞改革开放搞经济建设吗?难道大家不知道钱是好东西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给自己的伯伯写信说了这事。她感觉自己明明是想做好事的,结果却平白给村民们增添了负担。让她们在繁重的农业劳动之外,还要修路。
伯伯给她回了信,给她出主意。她不能光留在村里,她应该出面去县里,市里争取专项修路资金。
僧多粥少,这个钱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拿到。但她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她是华侨子女,为了祖国建设毅然决然回来下乡支教的。她的形象已经代表了一种精神,被时代所鼓励的精神。政府如果有条件,一定会愿意帮她的。有了专项资金的支持,不仅仅是两个村,说不定整个公社都能修好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