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蓝立刻强调:“我们专业也不是搞这个的,我们意识到这是驱逐舰的资料时,就第一时间通知你们了。我们根本没做笔记。”
王上校瞬间变了脸色,简直恨不得当场掐死他们。
什么是暴殄天物?这三个不懂事的年轻人就是典型。
让他们看着白峰,他们就是这样工作的?他最近也是忙晕了头,居然真把三个根本没接触过舰艇制造的学生当成职工用,都没多派个人来主持大局。
领导面色铁青,甚至近乎于狰狞。房间里的人都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满室绣花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的死寂中,响亮的呼噜声如炸雷一般,振聋发聩。
王上校都要跳脚了,是谁?这个时候居然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打人脸。
他怒气冲冲地转过头,目光锁定呼噜发出的方向。待看清楚人时,他满腔的怒火如同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
能怎么办呢?他能跟个疯子一般见识吗?
白峰趴在桌子上,已经旁若无人地睡着了。
这段时间他吃好睡好,什么事都有人照应。原本干瘪瘦小的邋遢老头子现在面色红润,脸颊上都有肉了。
看他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模样,谁能想到他曾经在地狱里煎熬的不幸。
王上校咬咬牙,到底还是给这事儿定了性:“让他睡吧,给他拿条毯子来。也上了年纪了,别闹得感冒了。”
秘书赶紧领命,又跑回去拿毛毯。
其实现在天色已经转暖,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人身上简直嫌热,哪里会着凉呢?
不过白峰的身体状况糟糕倒是事实。还是小心点儿吧,受了那么多折磨,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总要好好过剩下的日子。
唉,他这情况,以后要怎么办?研究所是可以继续给他发工资,毕竟这么大的单位,虽然穷,但也不至于少了他一口饭。
他已经没有家人,他精神状况又不好,后面天长日久的,谁来照顾他呢?
秘书拿来了毛毯,一边暗自叹气,一边给白峰披上。白峰睡得香极了,甚至还淌出了口水。
秘书赶紧将他压着的本子挪了出来,省得口水泡糊了钢笔字。
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纸上的内容,不由得发出声惊呼:“是驱逐舰。”
王上校不耐烦道:“大呼小叫什么呀?谁不知道是驱逐舰。”
秘书已经迫不及待地翻看笔记内容。他虽然搞行政工作,确实60年代舰船专业出身的大学生,老底子还在呢。
他声音颤抖:“是驱逐舰的设计稿。”
准确点讲,除了没有图纸之外,这厚厚的一本笔记简直可以看得上驱逐舰的全套资料了。
当然,有些核心技术书写的十分简略。但大框架已经完全建起来了。
所长抢先一步,抓起笔记本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他在驱逐舰上泡了10多年,一打眼,就知道这本笔记的技术含量。
他狼吞虎咽,将本子从头翻到尾,连日影西斜,天光渐渐淡去,都一无所觉。
待他看完最后一页纸,窗外暮色早已风声四起。
所长长长地嘘了口气,沉声道:“把电视机打开。”
王上校原本一直凑在他身旁,伸长了脖子跟着看笔记上的内容。这会儿听了领导的吩咐,他赶紧去开电视机。
谢天谢地,虽然之前它糊了,但这会儿一拧开关,它还是兢兢业业地开始了工作。
屏幕亮了,播放的是新闻。
1981年的电视节目,远远没有十几二十年后丰富多彩。新闻播报是最常见的形式,每个礼拜有几天固定时间播放话剧,一个礼拜才能看一集电视剧。
大概正因为如此,电视大学的课程反而显得吸引人了。
大家耐心等待,希冀新闻结束后能够出现他们真正感兴趣的内容。
虽然新闻里的严打活动很激烈,受到了人民群众的一致好评。虽然各行各业欣欣向荣,人人脸上喜气洋洋。虽然各家单位都掀起了改进技术,现代化管理改革的热潮。他们看着也很高兴,但热闹是别人的,他们关注的重点可是驱逐舰。
然而不知道电视机到底在想什么,放完新闻之后,它居然开始播放话剧《救救她》。
好吧,大家都承认,这是部有现实意义的作品。演员的表演也非常精彩。可大家真没耐心看呀,他们需要的不是文艺作品的熏陶,他们只想要驱逐舰的资料。
众人耐着性子,愣是逼着自己从头看到尾,希冀画面一转,就出现了舰艇乘风破浪。
然而一个多小时的话剧放完了,电视屏幕居然出现了雪花图案。
所有人都傻眼了。
王上校亲自上前,试图调出更多的台。可一个雪花连着一个雪花,唯一出现的江海电视台播放的是京剧表演《萧何月下追韩信》。大家看到阿庆嫂的时候,已经内心充满了绝望。
田蓝等人全程旁观。
也许是因为谁都无法感同别人的身受,他们对驱逐舰的资料比不上研究所的人迫切,反而还能认真地盯着电视机,看周信芳老先生等人的表演。
漫长的戏腔唱完了,电视机又恢复了雪花图案。
这一回,是都结束了,什么都没有。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白峰打呼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