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个中年男人跺脚,深恨同车厢的人没脑子:“怎么可能是日本人?是土八路是新四军,他们简直没完没了,动不动就破坏铁轨。铁轨一断,车子停下,多少事情都被耽误掉了。这个损失,谁赔我呀?”
周围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附和他。
那中年人的火气还没消,口中骂骂咧咧不停:“真是的,就不能让人过两天安生日子?一天到晚找事,光想着自己逞威风,完全不顾别人死活。”
田蓝忍无可忍,背起了诗:“假使我们不去打仗,敌人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要用手指着我们的骨头说,看,这是奴隶!”
车厢里暗影重重,谁都看不清别人的脸。
那中年男人像是被噎住了,半晌才冒出一句:“老是杀人,杀了这么多人,这些人真是可怕。”
也不知道他嘴里的这些人究竟是指日本鬼子还是中国的抵抗军民。
突然间旁边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一位大娘冒了句:“杀的还不够,要多杀些。”
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先前的那个中年男人突然间暴怒起来:“杀杀杀,马上他们就要杀我们了。你以为他们是好的?一群土匪流氓强盗。他们就是为了抢东西,顺带着杀人,说不定还要绑票。”
大家伙儿都吓坏了,包括田蓝在内,她都不能保证车上的人肯定安全无虞。现在的抗日势力实在太复杂了,并不是每一支队伍都能遵守纪律。有的的确也像这个中年人说的那样,半兵半匪。他们打日本鬼子,但他们同样不会放弃抢掠中国百姓。
车厢里静悄悄的,田蓝跟着心惊胆战,伸手悄悄地摸口袋。这一路上她从来没动过枪,可别让她到了最后时刻还得开枪啊。
车子趴在铁轨上迟迟未动,外面却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大家伙儿都不敢伸头往外看,只在私底下小声议论:“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当然是破坏铁轨抢东西的人啦。
他们肯定是有内应,否则怎么可能清楚这辆客货两运的车子究竟哪些车厢是装东西的,哪些车厢又是人。
脚步声在外面响了约摸半个小时,太阳从天边露出一线鱼肚白时,这群身份不明的劫掠者消失在苍茫的灰色中。
谁都没说明发生了什么事,但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有好几个男人点起了香烟,一边抽一边骂。刚才吓了他们都要尿了,却没有谁敢抽烟,生怕那红红的火光会引起强盗的注意,到时候直接奔过来。
先前那位说杀的不够多的大娘冒了一句:“你们怕什么呀?我们又不是日本人,他们不抢老百姓的。”
那位中年人翻白眼:“你不怕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就是一伙强盗嘛。”
列车员过来了,嘴里骂骂咧咧:“都坐在原处,不许乱跑乱动,马上检查。”
几个日本兵凶神恶煞地冲进了车厢,开始一个个地盘查。他们甚至打翻了旅客随身拎着的鸡蛋,非要说里面藏了秘密武器。好几个旅客都被抓起来,拖到后面去讯问。
日本兵冲到了田蓝跟前,恶狠狠地询问她的身份和目的地。田蓝咬咬牙,用日语作答。
几乎是瞬间,日本兵就换了张脸,甚至露出了愉快的神色:“你也是京都人吗?太好了,我就是京都人。”
田蓝战战兢兢:“我父亲是京都人,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父母离开了京都。我去武汉看望生病的舅舅,我现在要回南京上课。”
日本兵连连点头:“那你舅舅还好吗?”
田蓝赶紧强调:“已经好多了。”她话音一转,又忧心忡忡,“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车子什么时候能够出发?我很担心我的功课。刚才所有人都吓坏了,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强盗做出如此野蛮的事。果然是未开化的民族。”
这话取悦了日本兵,他跟着附和:“一群野蛮人。”
田蓝连连点头:“我们就不会这样,文明的民族绝对不会做出野蛮事。”
等到日本兵离开车厢,所有人都用古怪的目光看着田蓝。
田蓝完全不当回事,继续默默地看着窗外。过了大约10来分钟,那些被抓走的旅客又回到了车厢里。他们个个脸上都笼罩着惊惶,不管谁问他们,他们头都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什么话也不敢讲。
然后在铁路抢修工作进行得比较顺利,等到吃中午饭的时候,车子又晃晃荡荡地开了起来。这一次,顺利的旅行好歹也持续到了傍晚,然后又是铁轨遭到了破坏。
唯一可以算得上是安慰的是,这一回倒是没有再冒出人来抢掠货车。也许这些人即便不是一伙的,彼此之间也互通有无,他们知道这车子已经被抢过了,没剩下什么好东西。
如此晃晃荡荡,车子在路上走走停停,持续了整整三天,可算是抵达了车站。
大家下车的时候,那位大娘从田蓝身边经过时,狠狠地啐了一口:“臭鬼子!”
她说的又轻又快,走的又急又紧,生怕被人抓到。
旁边人也不看田蓝,像是躲瘟疫一般。
倒是有一位被释放的旅客下车的时候,匆匆丢下一句:“谢谢!”
田蓝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应当为大娘骂他而高兴,还是因为自己冒险帮这几位旅客说好话赢得了感谢而开心。
事实上,她毫无积极向上的情绪。她看着人头攒动的车站,只觉得心情无比沉重。
她又回到敌后战场了,她不知道她的同伴们现在怎么样。
日本鬼子对沦陷区实行严格的新闻管制,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知道战场的真实情况,非沦陷区的报纸也不允许被带入境内。况且这些报纸报道的内容是否可信,也得打个大大的问号。
田蓝不得不主动开口询问跟她接头的同志:“现在情况怎么样?”
越高调的人越不容易被查,接头的人开着一辆汽车过来接田蓝的。听了她的问题,衣冠楚楚的司机露出了微妙的神色,半晌才冒出一句话:“还在打着呢,反正日本人没占到便宜。”
是占不到便宜呀,这种阵地战和游击战联合作战的方式,让日本鬼子吃了大大的苦头。
进攻苏北的部队当真不少,日本方面派了整整一个师团的人,而且是全员配置,还不缺武器的那种。
不过苏北地区水路发达,人们出行主要依靠船只,不利于大兵团作战。日本鬼子没少吃水.雷暗礁的亏,所以他们决定利用江省多平原的特点,主要依靠陆路出发。
但是吧,苏北地区的山的确少,却也不至于完全没山。低山丘陵也是打伏击的好地方,他们通过破坏公路的方式,严重阻碍了日军的行进速度。日本人用不上汽车,就只好调用大量马匹。结果不晓得是马的饲料出现了问题,还是马也会水土不服,反正这些马到了地方之后居然开始闹肚子,甚至一部分直接倒在了地上。
日本方面担心是闹马瘟,为了防止瘟疫进一步蔓延,他们不得不将剩下的战马也杀掉。闹了半天,人没往前面走几步,大件行李和医疗器械倒是被迫丢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