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说着,好似在与死了多年的她对话,“你最爱吃糖了。”
阿柿是她的小名。
岳金銮心情复杂。
秦恕又是上香,又是亲昵叫小名,把她弄的很不好意思,她死前与秦恕的关系并不好。
连那颗糖,也是在掉在地上落了灰,她才丢给秦恕的。
就一颗糖罢了,也值得他惦记这么久,真是怪可怜的。
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良心发现的愧疚。
要是再活一次,她应该待他温柔一些。
登基不登基的无所谓,主要是想和秦恕交个朋友。
秦恕在灵位前等到了天明,临走时,用衣袖拂了拂上面的灰,手势轻柔。
阳光穿过窗纱折进东宫殿,岳金銮的身子越来越轻,混沌中,连秦恕的脸也看不清了,只听见一句——
“阿柿,是太子杀了你,我已为你报仇了。”
岳金銮的魂魄剧烈颤抖起来,似一团凝聚的血光,狰狞痛苦。
她想起来了。
她死后,太子不久便续娶了表妹江犁雨,而她成了东宫的一尊灵位——
故太子妃岳氏。
江犁雨成了太子名正言顺的妻。
太子并不爱她,独慕江犁雨的才情,奈何皇帝赐婚,他不得不娶。
大婚前夕,她兴极醉酒,江犁雨恨透了她,买通宫女画脂在酒中下毒。
这一切都是太子默许的。
他为了包庇江犁雨找了替罪羊,二人在本该是她住的东宫殿中当了比翼鸟,生了皇太孙。
可惜最后还是被秦恕三杀了。
岳金銮的怨灵忽而淡了,天光初盛,她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好疼——
岳金銮当了鬼魂好些年,已经不记得牙疼的滋味了,再次重温,疼的真叫一个毛骨悚然,天崩地裂。
她已经疼了一宿,也是在不断的疼痛中,她清醒意识到自己重生了。
回到了八岁,入宫的那二年。
殿内香风扑面,烛火摇曳,宝帐上系着的流苏细密精致,样样都是宫中顶尖好的。
天还未明,眉寿殿更未歇息。
宫人来来去去,为了小主子的牙疼忙作一团。
岳金銮从来不是能忍受的性子,疼得放声大哭,“姑母,我牙疼!”
岳贵妃从她牙疼那日起便没怎么合过眼,明丽无匹的眉目憔悴不少。
她膝下无子,只有这一个宝贝侄女,当作眼珠子疼的。
彻夜搂着岳金銮哄,声音都哑了,“不疼了,等寻来玉鱼便不疼了。”
岳金銮快疼昏过去了。
冷汗打湿了额前胎发,小脸煞白。
她活了十五年,何等的飞扬骄横,唯一不顺心的便是牙疼的毛病。
她嗜甜无度,后槽牙被虫蛀了个大洞。
每次发作,疼起来要命。
岳贵妃看着她疼,心里也疼,又气又急,轻轻打了一下她的手,“说了不许你吃糖,你非要吃,这下好了,疼成这样!”
打完了,又摸摸岳金銮的小手,呜呜地哭了起来,“你这不省心的孩子!”
岳金銮死后,岳贵妃大病一场,不久便香消玉殒。
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丧礼规格很是隆重,皇帝有意要追封她为皇后,被臣子以无子的名义驳了回来。
岳金銮那时已是鬼了,被囚在灵位里出不去。
连姑母最后一面都未能看见。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岳金銮怎么舍得让岳贵妃再哭,无力用小手擦拭她的泪水,忍着疼道:“姑母不哭,阿柿不疼了……”
烛火一曳。
大宫女姮娘急匆匆走进殿中,捧来一只乌木匣子,“娘娘,玉鱼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