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时事态才真正平息,不过是用一重事体去压下另一个。
宋瑛兄长娶亲,而她是注定无法出现的人,毕竟在众人眼里她已远渡重洋,那原因即使都心照不宣,面上却还得道一声恭喜。
宋瑛若还有闲心,定会嘴角一撇,牙缝里嗤出一声笑:没劲透了。
两扇铜门深锁,门前一株老桂树下摆了一排细瘦的菊花,茎叶长得丰茂,顶上结着软而细滑的琼苞,浅青的萼拥簇出中间依稀一点薄淡的鹅黄,落过一场夜雨,凑近细看倒也有些“砌花含露叁两枝”的意思。
几个半大丫头坐在台阶上嗑葵花籽,新采的几个硕大花盘,也不用炒,直接掰成几块抱在膝盖上,喀喀嚓嚓,一地的黑沫子。这处角落等闲不会有人过来,她们在这守着,一开始还乐得清闲,渐渐就生了满肚子怨气。
“……是叁小姐罢?”
许多话题最后都拐到这么一句上,往往就接着一句犹犹疑疑的应和,“是罢……”收尾那一声便显得笃定极了:“应该是的。”
是不能被上头听见的怪话,因此声音都细细的,在牙齿切割葵花籽时也被一并切碎了。磕完拿扫帚扫到簸箕里倒掉,就又有了一天的心平气和,仿佛是:看,做着主子,也还不是被锁在屋门里?这么一想,连一旁堆得杂乱的瘦菊都多了点懵懂的漂亮——是漂亮,再多的也说不出了。
实际上对这花还有种幸灾乐祸的同情。老太爷还能拄着拐杖在庭院里走的时候,哪个不是一天叁趟地侍弄,生怕撵不上中秋夜里这老学究惯常的饮酒赏菊;太爷一倒就完了,被人像她们似的打发在这,按太爷之前的话说就是天生地养,餐风饮露。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了,前院里热热闹闹,她们也得了赏钱,说是给太爷冲喜,提前把叁奶奶迎进来。也是奇怪,叁爷跟叁小姐前后脚出生,脾气却天差地别,少爷脸生得极俊俏,见人常是未语先笑,这亲切是春雨,人人有份,连最底下的小丫头也能沾带几分。没人不喜欢他,除了怪里怪气的叁小姐。论长相叁小姐就差一点,像在娘胎里被叁爷抢去了大半的钟秀,剩下的也是有的,跟叁爷一比就嫌少了;她性情又太古怪,见到太爷还好些,大部分时间都顶着张孤孤凄凄的面孔,一对温秀的杏子眼落到她脸上都显得太僵冷,令人避之不及。
更何况又多了那么一桩丑事,一个会轻薄女人的女人!传开时哪个接触过她的丫鬟妇人不暗暗打个寒颤,把短短一瞬的错眼在心里又翻又拣,最后吐出一口“幸好幸好“的气;没见过她的也多了个警醒,心里闪过叁小姐倒比见着叁少爷时表现得更端庄些许。
因此把更多的怜爱倾注到叁少爷身上——为胞妹兜底的男人——即使对那妹妹本人厌恶得咬牙切齿,但不妨碍因这定语本身产生的许多幻想。在他即将迎娶新妇的热闹里人们忙碌得空前真切,对一个月后要嫁给这么一个毓秀男子的姑娘,好奇是真的,妒忌也是。
知道内情的人同时也关注着这座小院,一天、两天……大半个月过了,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惋惜,里面只有日复一日送去的饭食发生过变化,别的一切甚至有种近乎空茫的死寂;仿佛是她真认了命,又像是暗流涌动,总有一天会击碎那堵住缺口的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