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懿毫无波澜的情绪泛起了些涟漪,她得承认,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温北砚确实有能让人眼睛不自觉围绕他打转的资本。
曲懿第一次见到温北砚是在初三,那会他的五官还没完全张开,带点偏女气的柔和。
上身一件毫无点缀的白衬衫,估计洗穿过太多次,质感很薄,站在太阳底下,被澄黄的光束一照,透到能看见两截漂亮的腰线。
皮肤和衬衫一样,白到发光,手背上的细长经络延伸至小臂,青涩与欲气的碰撞,格外惹眼。
曲乔生在一旁介绍:“懿懿,这是温北砚,跟你同届,以后会经常来我们家。”
曲懿眨了眨眼睛,没怎么上心地哦了声,瞥见曲乔生略带责备的目光,才从善如流地唤了声:“北砚——”
故意拖腔带调的:“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见温北砚睫毛在阴影里有了极小幅度的颤抖。
对于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人,说不好奇是假的,尤其是察觉到他其实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木讷老实——
他很听曲乔生的话,把乖乖仔的形象诠释得淋漓尽致,但私底下没这么乖,有次曲懿撞见他跟人打架,甚至到了见血的地步。
满脸的伤,遮也遮不住,曲乔生问他,他也没说实话,曲懿暗暗嗤了声,将他归到“假正经的骗子”那类。
那时的她天不怕地不怕,压根不知道招惹这样一个人的后果,反倒升起逗弄的心思,靠近他时会故意在他耳边,捏着嗓子叫声“北砚哥哥”。
呼出的气流,染红他的耳廓,她笑弯眼睛。
见他在小院帮曲乔生铲土,她就拿起水管,拧开水龙头,水柱直接往他身上滋。
湿漉漉的衣服勾勒出消瘦的身形,抬臂时能看见腰腹两侧突起的肋骨,不长肉似的,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可他看过来的眼神沉冷阴鸷,下颌线绷得很紧,下巴口有道伤,结了痂,硬币大小。
明明是八月天,曲懿却感受到了生疮般的冷。
他脸上的寒意收敛得很快,仿佛只是错觉,曲懿看得一愣一愣的,底气不由松懈下来,心脏节奏却加快了几分。
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栽了跟头。
因为心虚,后来那几天,曲懿都不敢同他对视,更别提故意对他使绊子。
初三一整个学年,温北砚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曲家,而那段时间,恰好是曲懿从小女生过渡到少女的阶段。
她脑袋里时不时冒出一些天马行空的想象,逆反心理一天比一天重,表面的乖巧也懒得装了,凡事都要和曲乔生对着干,父女间的矛盾在乒乒乓乓的锅碗瓢盆碰撞声中日益加深。
中考前两个月,曲懿终于受不了曲乔生的唠叨,打包行李搬到外婆家,曲乔生隔三差五打电话给她,话题里逃不开“阿砚”两个字。
听到这名字的次数,远远多于曲懿见到与名字相匹配的那张漂亮脸蛋的次数,渐渐的,她模糊了他的长相,顺便把这爱称打进黑名单。
中考成绩出来后,曲懿回了趟家,她的成绩排在全市前一百,所有人都在赞美她恭维她,唯独曲乔生不满意,只因他资助的学生考了全市第一。
“阿砚,多吃点。”
曲懿抬头,看见曲乔生又往温北砚碗里夹了块排骨,他碗里的菜堆在一起快成山了。
那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嫉妒。
对一个意外闯进自己世界、分走曲乔生关爱的,陌生人的嫉妒。
温北砚也在看她,脸上还是没什么情绪,落在曲懿眼里,多了层挑衅的意思。
心里泛酸,就想在嘴上赢一把,她不屑地哼笑一声,筷子敲得啪啪响,“阿砚阿砚,他这么好,你直接把他认作儿子啊,还要我做什么,反正我在你心里,只会给你丢脸。”
曲乔生被她的态度气到涨红了脸,最后也摔了筷子,怒不可遏地指了指大门:“不吃就给我滚。”
“怪不得我妈要跟你离婚,跟你待在一起我心里也堵得慌,你就和你的好儿子过一辈子吧!”曲懿红着眼跑回外婆家。
一周后,曲乔生遭遇车祸去世。
那年曲懿只有十六岁,而那晚的争执是曲乔生留给她的最后一段记忆,也是曲乔生在她不成熟的少年时代里烙下的一道疤,来不及告别,说不出道歉。
伤口逐渐愈合,当初刻骨铭心的疼痛不再,只有在想起时才会觉得痒。
时间一久,甚至忘了它的存在,而作为那段回忆附赠品里、十六岁的温北砚,一同被她扔进了黑匣子。
再次产生交集,就是四年后的上海。
就像一个喝断片的醉汉,只记得开头和清醒后的结尾,中间的过程一片空白,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
等不来苏祈,该怼的话也都怼回去了,闷在心里的气消了大半,曲懿将温北砚从脑袋里挤了出去,正准备起身离开,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拦截,“抱歉,我迟到了。”
和那种掐着嗓子的嗲里嗲气不同,陆星蔓的甜是纯天然、不经流水线加工的,不会让人觉得油腻做作。
“曲懿你也在啊。”像事先不知情似的,陆星蔓露出诧异的神色。
曲懿不冷不热地笑了下,算作回应。
陆星蔓毫不见外地在她身侧坐下,开口就是和她一样的问题:“苏祈呢?”
“你们一个两个的眼里是只有苏祈?”高峻翻了个白眼,“怕你们把他吃了,没来。”
“不来最好,看着碍眼。”
“……”
陆星蔓眨眨眼睛:“都这么看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们见到前任,还一副欢天喜地过大年的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