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争取最大利益的前提是,给她找个好律师。
毫无波动的情绪,嘴上说着悲天悯人的话。
叶淮跃上盥洗台,晃着右腿调侃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怎么觉得这么毛骨悚然呢。”
他压根不信温北砚这么照顾陈西姐妹是因为起了同情心——这玩意,从前温北砚就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
温北砚没有搭腔,扣上最后一粒纽扣,大衣挽在臂间,长腿一迈,完全没有要等叶淮的意思。
叶淮早就习惯了他这副臭德行,三两步跟上,“开车没?没开我送你回去。”
温北砚没开,准确来说是没法开,他今天情绪不稳定,开车容易出事。
附近一带不好停车,又是单行道,叶淮图方便,便将车停在距离咖啡馆一公里外的露天停车场。
路上忽然想起一件被他抛之脑后的事,“律所要来个新人,老程说下周给她办个迎新,让我一定要把你带上。”
温北砚瞥他眼,叶淮从这眼神里读出了谴责,像在问:你为什么不替我回绝?
叶淮视若无睹,“来的这个新人我看过她履历,海归博士,和你一个年纪,虽然没什么实战经验,但这学历确实漂亮,顺嘴提一句,人也长得漂亮。”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高中还跟你一个学校的,好像还是一个班的,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叫什么李知好。”
温北砚对这人不感兴趣,眼皮子都没抬,“不认识。”
符合他“目中无人”的作风,叶淮无话可接。
沉默没持续几秒,插进来两道争执声,有对情侣在吵架,用的方言,语速很快,听不清。
温北砚懒懒抬眼,恰好这时看见男生拉住女生的手,不让她离开。
他稍愣,嘴角无意识下沉。
这个动作唤起了他的记忆,他想起曲懿那天在楼道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每一帧画面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随后是离开前,穿着一身休闲服的年轻男人,精准地攫住她的手腕——宣示主权般的动作。
他知道这男人是谁,也知道他们的过去。
愤怒吗?说不上,可能更贴近于嫉妒。
嫉妒延缓了他的反射神经,在电梯门合上前,他只顾盯住她和苏祈连接在一起的肢体看,忘了去看她表露在脸上的反应。
其实用不着看,他也能推断出,她的种种情绪逃不开欣喜和激动。
叶淮止步回头,在温北砚身上感受到了平时被他藏住的、只有在法庭上才会显露出的攻击性和敌意。
“你在想什么?”
温北砚收回目光,冷淡地说:“没什么。”
“在我面前就别装了,别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知道?”
从在咖啡馆见到他那刻开始,叶淮就觉得这人不对劲了,为了什么,他不说自己也没法知道。
叶淮目光绕回到他身上,不经意瞥见他右耳的疤,像条蜈蚣,这个位置是大多数人的视觉盲区,不至于破坏美感。
到嘴边的说教戛然而止,最后变成没什么力度的狠话,“我看你干脆全都憋在心里,憋死你算了。”
曾经有段时间,叶淮和很多人一样没法把温北砚当成一个正常人看待。
他是在高考结束后的暑假见到的温北砚,在他父亲叶斌开的小超市,温北砚是来打工的。
那会温北砚很少开口说话,更多的是用点头和摇头回应别人抛出的问题,他就像生长在石头缝里的杂草,照不到阳光,看上去孱弱没有生气,但也能存活,只不过经受了风吹雨打,活得遍体鳞伤。
叶斌很照顾温北砚,知道他从小没有母亲,父亲几年前去世,又被叔伯赶出家,就特意腾出一间空房给他住。
温北砚在叶家从来不开灯,好像习惯了在黑暗中生活,房间原来是个储物间,面积很小,角落堆积着杂物,窗帘是棉布材质,老旧,褪了色,隐隐透着光。
他就借着那点微弱的光,在逼仄狭窄的过道里自由穿梭。
那年叶淮和温北砚同岁,十八,成人的年纪,被家里保护得好,有着和年纪不相符合的幼稚。
叶斌对温北砚越好,他就看温北砚越不舒服,私底下把这人当成闯入自己家的入侵者、试图夺走叶斌宠爱的心机婊。
对敌人就得亮出爪牙,不分出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于是叶淮开始明里暗里地同温北砚作对,最初只是口头上的嘲讽,后来被人一挑拨,发展成一些暗戳戳的肢体冲突。
有次,他在叶斌送给温北砚的球鞋里放了几枚图钉,只不过放完就后悔了——他对他的恨还没到非要见血的地步。
等他原路折返,就看见温北砚拿起球鞋,顿了几秒,平静的目光扫过来。
这一眼,让叶淮确信他看见了自己放在他鞋子的图钉。
叶淮一阵心虚,绷直脊背等待彻底撕破脸后的疾风暴雨,可对方什么也没说,脚穿进鞋口,踩在地上,像个没有痛觉的机器人,在地上留下成串的血印子。
事后叶斌问起来,温北砚也只说:“意外伤到的。”
这救了叶淮一命,但他没有因此感激涕流,趁叶斌出门的时候,他找到温北砚,与道歉无关,只想警告对方把图钉的事彻底烂在肚子里。
门开着,温北砚光着膀子站在窗前,指尖星火明暗交替,吐出的白雾浮在他消瘦的脸上,被风一吹,没了形状。
楼道灯开着,薄薄的一层光,足够让叶淮看清他背上的伤,没到张牙舞爪的地步,但也称得上有碍观瞻。
叶淮不明白他这年纪,哪来这么多的伤,其中几道看上去还是陈年旧伤。
吐烟的动作有了几秒的迟疑,温北砚扭头。
那双眼睛跟死水一样,不狠,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波澜,却看得叶淮直犯怵,自此之后,叶淮对温北砚的态度从哪哪不爽、到处找茬变成了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