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他该死!不光是他,还有王家这些高官士族,皇亲贵族,王公大臣,所有人都该死!”许子归忽然一改温和面目,陡然激愤起来,怒目圆睁,“便是这些人,终日争权夺势,你争我斗,却殃及池鱼,祸及百姓。”
此话颇为偏激,许子归双眼通红,空荡的牢房中他的声音阵阵回荡。
“只因他们争权夺利,只因他们的皇子死了,只因我刚好八岁,刚好手上有那痣印,便从此家破人亡,从此一生不得自由,任由他们为所欲为!”许子归满面怨恨,猛的扑到栏杆前,恶狠狠盯着种苏,怒声道,“难道我不该杀他?!他们都得死!若不是他们,我怎会落到今日!”
种苏被许子归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吓,往后退了半步,许子归恨恨盯着种苏,状若癫狂,正要再说,李妄的声音却蓦然响起。
“朕曾给过你机会。”
李妄走了进来,先将种苏拉至身后,继而站至牢门前,隔着几步距离,面朝许子归,负手而立,淡淡望他。
许子归抓着栏杆,手背上青筋爆起,死死盯着李妄。
“你十二岁那年,有人找到你,愿意帮你离开,”李妄接着道,“你拒绝了。”
许子归双眼猛然睁大,显然有些记忆印象深刻,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妄,“是你!”
那一年,许子归终于知道王家养着他的目的,他感到震惊与愤怒,却无计可施,也就在那一年,某日,忽然有个男人暗中出现于他面前,告诉他可以帮他脱离王家,远走高飞。
男人给了他几日时间考虑,然而许子归最终仍旧选择留下来。
“是你!居然是你派来的人!”许子归尤不敢信。
李妄眼神平静,淡声说:“你曾有过选择。”
“是啊,我曾有过选择。”许子归疯狂的神色收敛,转而化成嘲讽与悲凉,“可我能去哪里呢?我的父亲,母亲,阿姐都死了,连那个小村庄也全都没了,我能去哪里。”
许子归颓然坐下,如同被抽去筋骨,喃喃道:“那日我与阿姐只是去买桂花糕……阿姐被他们杀了,接着是爹娘,再接着是整个村子……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一日,一个不留……”
“仅仅因为你们这些人在争权夺利……我要留下来,要杀光你们这些人……要毁了你们心心念念的江山……”
许子归瘫坐在地上,目光散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支撑。
从天牢出来,外头阳光明媚,俨然另一个世界。
种苏与李妄缓步而行,和风习习,两人一时都未说话。
“在想什么?”李妄问道。
种苏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想为他求情?”李妄侧首,一瞥种苏。
种苏看着前方,想了想,摇摇头。
许子归的经历的确令人唏嘘,但事已至此,他所犯罪行的任意一条都是死罪,罪无可恕。
“只是觉得有点可怜。”种苏想起许子归从前的模样以及他的遭遇,心绪略略复杂,“如他所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普通百姓总如蝼蚁,很多事上往往无能为力,说不准何时便遭了难。我父亲当初也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捐官。”
“我从未视百姓如蝼蚁。”李妄淡声道。
种苏蓦地醒神,刚还未从许子归所述中完全抽离出来,而与李妄一起时,李妄随意的态度总令种苏不由自主放松,一时失言,差点忘了李妄的身份。
“我不是这个意思。”种苏忙道。
李妄却并不大在意,他放慢了脚步,与种苏并肩而行。
“大康历经几朝祸乱,边境之患,派系斗争不断,即便朝廷有心,也无法短期内拨乱反正,很多事无法避免。”
“我明白。”种苏点点头。
纵观历史,从没有完全的太平,只要有利益存在,有竞争存在,便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更何况大康曾经风雨飘摇,直至李妄手中,才有了如今模样。
只无论天子还是百姓,人力时而有穷,很多事非一力可以阻挡,可以避免。
许子归虽然可怜,摒除立场不同,最终仍是他自己的选择。
思及此,种苏不由想起方才牢中的谈话。
“陛下当初为何会派人去找许子归?”种苏低声问道。
影阁的人出天牢后便悄无声息隐匿,谭德德与谭笑笑并几名宫人侍卫远远的跟着,李妄与种苏漫步在旷阔而安静的宫殿大道上,仿若朋友般的交谈。种苏问的自如,李妄亦答的坦诚自如,无所隐瞒。
“他那时是无辜的。”李妄想了想,说,“最开始我无暇顾及他,后来有了些精力,想他或许需要一个机会。”
种苏看一眼李妄,许子归那时不过王家寻来的一枚棋子,在整个棋盘中并不足以令人单独注目,李妄之所以那时会特意派人前去给他一个机会,是否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
人的出生无法选择,但假如曾经,也有人给李妄一个机会,他又会如何选择?
种苏心中忽然涌起些丝丝缕缕的情绪。
李妄与种苏眼神一碰,种苏并未问出口,李妄却心领神会,知她心中所想。
“我那时并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在哪里都一样。”李妄说,“何况王家心术不正,这江山落入他们手中,早晚覆灭。”
于是他尽管不被期待出生,被生母生父厌弃,只被当做工具看待,他仍旧选择留在宫中,接管这李家江山。
“如今的大康,被陛下治理的很好。”种苏轻声道。
“还不够好。”李妄说。
雨后新阳,天地明亮如斯,万木郁郁葱葱,世间一片欣欣向荣,李妄与种苏走在和风里,阳光洒满种苏肩头。
曾经李妄对这世间一切其实都无所谓,都兴趣寥寥,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更没有特别想亲近牵挂的人。
治理江山,勤于政事,也不过因身份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