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追杀公主的敌军,到底落单在此,听说方才落下来时,还垫了公主一把,顾景星舒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丢过去一瓶金创药,再把出了鞘的腰刀,插在了地上。
“来历。”
敌人小兵原本怕的要死,装晕装了好一会儿,此时见眼前的将军丢过来一瓶金创药,旋即又看了看那柄,不免失了心气儿,嗫嚅着接住了金创药。
“回将军的话,小的是孟侯爷的卫士,海州人,名叫邓小炊。”
孟侯爷自是护国军中原路抚远大将军孟贵与了。
顾景星了然。这里是绝境,这小兵伤的很重,倘或无人救助,恐怕就会死在这里了。
“有两支衣着不同的队伍,除了孟贵与,还有谁?”顾景星拔出腰刀,拿在手上。
“是某位宗室的私兵。”邓笑炊老老实实地作答,惶恐一眼又急急解释,“将军,我今年十四岁,是海州邓寨人,我两月前才参加了护国军,一开始在新兵营,小的前些日子刚从长兴岭打了仗,杀了十七个莽古哈狗贼……回到京城后,孟侯爷叫小的的同乡找海州人来护卫,我前儿才被选入,夜里也就埋伏在了平谷……小的一个好人都没杀,就掉了下来。”
邓小炊小声儿说着,口音里还带着解释,“我到这儿之后,才知道她是公主娘娘,我想救她来着,在蒲草之后看见了她,没想嚷嚷……谁知道掉了下来——”
“我大哥、二堂哥八年前在庆州殉国,抚恤银迟迟不发,后来听说是靖国公他老人家进京面圣,多亏了公主娘娘在其中斡旋,抚恤银很快就下来了,我娘亲,我婶娘,每个月还能去县衙领六两银子……我要是知道是来追杀公主娘娘,我是死都不会来的。”
顾景星的眸色就柔和下来。
九年前,是他第一次见到公主,那时候公主不过六岁稚儿,斡旋谈不上,却的的确确令陛下,无视了党争朝斗,直接下了决断。
他嗯了一声,道,“你的大腿腿骨断了,一时我会为你接骨,忍着点。”
邓小炊到这一刻才放松下来,不免抹了抹泪,使劲儿嗯了一声。
“小的一会儿为驸马爷叉鱼!”
一句驸马爷叫顾景星听到微怔,旋即不自然地清咳一声,掩饰住了心里的愉悦。
他寻来一根粗细得当的树枝,分成两段,给邓小炊固定了断骨,见他暂时死不了了,这才在原地休息了一下。
“你腿还断着,叉鱼就不必了,告诉我如何使力气就好。”
邓小炊以手撑地,动作很快地把自己撑到了深潭旁,再拿了一根磨尖了的树枝,一双黑亮的眼睛直盯着潭水,良久忽然蓄力,猛的扎下去,旋即抬手,一条肥硕的桃花鱼赫然叉在了树枝上。
“驸马爷,我打小在海边长大,别说叉鱼,叉条海鳗也不在话下。”
这一声声的驸马爷,唤的顾景星眉眼微弯。
邓小炊来了劲头,一连叉了三条鱼,这才撑着自己,动作利索地剖鱼洒盐,穿在了树枝上,假在火堆上烤。
这小兵腿断着,动作却委实利索,顾景星虽常在野外蛰伏,却从来都是以干粮对付过去,这小炊倒解了他的燃煤之急。
乘月闻着味儿就醒来了,看见三条烤的油亮亮的鱼,登时就垂涎欲滴。
顾景星撕下一块鱼肉,检查了刺,接着吹了吹,递在了公主的唇边,乘月一口就吞下了,到末了一口气吃了一整条鱼,才满足。
她斜着眼睛看邓小炊,“你是什么妖怪,都同他交代清晰了吗?”
邓小炊满脸羞愧地点着头,“……小的是个瞎眼黑风怪,误入了迷途,方才已经同驸马爷交代了底细。”
驸马爷?
乘月挑了挑眉,看看一旁垂睫的顾景星,见他眼角似有笑意。
“你这小妖怪倒很乖觉。驸马可饶你了?”
邓小炊连连点头,顾景星垂首,可却能看见笑仰的唇,显是心情很好。
“方才你的确没有要害我的意思,我落下来的时候,要不是你拉了我一把,有了个缓冲,指不定我就没了。”
乘月弯着眼睛道,“倘或出去了,你就随着我吧。”
邓笑炊简直受宠若惊,连忙磕头称谢,又道:“公主娘娘不计前嫌,小的一定拼死护卫。”
乘月有心逗他,笑眯眯地说道,“我身边只有一个金疙瘩,你同他年纪差不多,虽然黑了点,可脸嫩呀,就来为我管着库房吧。”
邓小炊越听越不对劲,试探道:“这么说,小的要进宫?”
“嗯。”
“管库房的……是太监吗?”邓小炊奄奄一息了。
公主高高兴兴地说了一声是,再也不搭理他了,只攀住了顾景星的手臂,把下巴搁在上头,看他取刺。
“驸马呀,你以后打仗的时候,可千万要小心啊……”
顾景星的额头碰了碰公主的,笑着嗯了一声,一旁邓小炊眼神无光的呢喃:“我可以打仗的啊……”
乘月就一直抱着顾景星的手臂不撒手,嘴巴里唠唠叨叨的,直到顾景星往她嘴巴里送了块鱼肉,方才停了一会儿。
三人在飞瀑又待了小半个时辰,待衣裳都烤干了,正要想法子上去的时候,倒等来了盛玢与张垂恕等人,领着兵攀下来了。
于是便被绳子吊着,一路拉上了山顶,那邓小炊心一横,太监就太监吧,外面的甲衣一脱,也跟着上去了。
上去之后,云遮先抱着公主哭了一场,一直在后怕:“先前我还说公主与世子胡闹,好好地鸾车不乘,非要共骑,后来那山头上落下来的山石,就冲着鸾车来的,奴婢才真的后怕起来,倘或不是你们胡闹,后头的事,奴婢真的不敢想。”
一直到了新换的马车上,云遮还在哭,公主就哄她哄了一路。
后面就是一路坦途,到了密云的时候,便有禁军相迎,到了天色黑透的时候,入了城,乘月看见了德胜门高耸的城墙,巍峨的城门,不免鼻子一酸,哭了几声。
原以为这么晚,爹爹与阿娘不会来,哪知到了德胜门下,禁军分列街道两旁,百姓都不去睡觉,只在禁军后翘首看着。
在德胜门大街的尽头,有高大的龙车立着,听见外头的声动,皇帝缓缓出了龙车,手里牵着一位美妇人,正是段柔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