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吴氏不明白,“都是贵妃了,如何还能离开?”
傅灼却立刻明白了妻子的意思,他忙问妻子:“你是说……死遁吗?”
秋穗点头:“凭如今咱们的手段和本事,能做到瞒天过海吗?我想着,日日困贵妃在深宫中,留她在圣上身边,叫她日日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对另外一个女子缅怀,她想必不能舒心。若能逃离那座牢笼,远离了那个人,外头天高任鸟飞的,什么稀奇新鲜事儿没有?到时候,眼界开阔了,心情豁达了,或许就一切都好了。只是若真这样做,弊端也有很多,我怕届时侯府兜不住。”
这可不是兜住兜不住的事儿了,这是一旦被发现,是欺君之罪。吴氏不敢说话,只悄悄去看向一旁丈夫。
傅煜倒沉默了,明显在深思,显然是有把秋穗的提议听进去。
“此事若真筹谋起来……倒不算难,未必办不到。只是……还得小妹心甘情愿。若她不愿意,一切都是枉然徒劳。”
“那我去问问她?”吴氏忙说,“正好趁着探病的机会,我去问问她,看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傅煜抬眼看向妻子,又再思索一番后,便点头:“那此事就交给你了。”
从大房那边回来,秋穗同丈夫说:“咱们的这个圣上,只有失去的,才会珍惜。当年失去宸妃,便这么多年都记在心中。即便最爱他的贵妃就近在眼前,他也有恃无恐,并不当回事。我就想了,若有朝一日他也‘失去’了贵妃,他又会如何?届时,是不是也会将贵妃牢记在心中,然后夜深无人时,日日思念。”
傅灼没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他不是萧奕这样的人,他摸不清这位天子对待感情的心。
*
吴氏同贵妃说了后,贵妃起初是惶恐的。但冷静下来细思之后,又觉得,这样的事未必就是荒唐的。
只是接受是能接受,但真要她此刻就下了决心这样做,贵妃也难以抉择。
她也很想振作起来,她自己倒了不要紧,连累了家中母亲,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她有时也恨足了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如皇后一样洒脱呢?为什么就不能如宸妃一样决绝呢?
为什么她要这样卑微的去深爱一个男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在委曲求全。为什么?
这日萧奕又照例来贵妃寝宫探望,贵妃似心内有了决断一般,此番再见天子,她又拿出了当日干涉朝政的勇气来。
“陛下一直劝臣妾好好将养,要将心放宽,可陛下难道真的不知道臣妾的心结在何处吗?”傅贵妃这会儿大有种破罐子破摔,了不得就是一死的架势,她态度自然就强硬了起来,“臣妾同陛下是什么样的感情,难道是宸妃可以比的吗?陛下只记得宸妃当年为你挡过箭,死在了你怀中,陛下可曾记得臣妾也为你险些失去性命?仿佛只是因为臣妾没能死成,那一切就全都不存在了一样。宸妃是当年齐王的暗桩啊,她是被发现了后,才倒戈陛下的。她为陛下一死,又何尝是心甘情愿没有丝毫算计的?可陛下却自从她离世后,处处善待裴家,处处针对臣妾的娘家。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多爱了你一点吗?”
傅贵妃说出了这么多年深藏在心中的委屈,一朝倾诉出来,傅贵妃只觉得像是在同过去道别一样。
她知道自己此番言论必然会再激怒眼前的男人,但她已经无所谓了。
既已生了退却之意,又还有何畏惧呢?
可能是如今看到了另外一条路的一点希望,所以,她也无所畏惧了吧。
天子震怒是必然,但贵妃一旦豁了出去,便更肆无忌惮起来。
有很多话,她实在憋在心中太久了。
如今,索性一股脑儿全部说出来,也算是对过去作一个交代吧。
萧奕被彻底激怒,在昭仁宫好生发了一通火后,气愤之余便下命将贵妃打入冷宫,全然不顾及贵妃仍在病中。
一时间,贵妃顶撞圣上,被圣上下旨打入冷宫的消息,便传开了。季皇后听到后,立刻亲自去了勤政殿求情。
萧奕这时候其实心中也后悔了,想着贵妃的病躯,他也心有不忍。
但天子一言九鼎,朝令夕改不像话,所以即便皇后来求情,且他心中也有悔意,却仍未松口。
萧奕原想着,等冷贵妃几日,待彼此都心平气和时,再寻一个机会放她回昭仁宫。可还没能等到有那样的机会,冷宫里却突然走了水。
萧奕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火势滔天,似是要烧了半边天一样。他站在勤政殿,都能感受到那熊熊烈火的灼热之气。想着那是贵妃所在的方向,那一刻,他腿是软的。
脚下没站稳,一个趔趄便狠狠摔倒在了地方。身边跟着的宦人都吓了一跳,但他却全然不在意,爬起来后又立刻往冷宫方向去。
宫里一时忙开了,萧奕要冲进火海,一群人拉住了他。
天上一朵云都没有,连点风都没有,更消说下几滴雨了。火势蔓延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时分,才渐渐有停息之意。而这时候萧奕知道,什么都没有了。
萧奕仿若一瞬间苍老了有十岁,事后季皇后过来探望他,也同他谈起了贵妃。
“其实那日贵妃是可以逃出来的,但想来是早生了一死的决心,所以任由烈火遍烧全身。那尸首……都焦成了炭火,手稍稍一碰,都化成了灰烬,已面目全非……”
“够了。”萧奕已有几日未早朝也未梳洗,甚至连衣裳都未换下过。素日里颇有点洁癖的天子,这会儿身上也臭得常人难以靠近。
他没了精神,似是贵妃的离开,也一并将他的魂抽走了一般。
后悔吗?当然!
若时光可以倒流,那日他必然不会同她吵架。便是顺着她,依着她,又能怎样呢?她还在病中,他就那样对她。
她是一心寻死,是不想再见他了的。
思及此处,萧奕又再难忍得住,只将脸埋进臂弯处,呜咽哭了起来。
*
转眼又到夏天,傅灼领命放了外任。秋穗把京中如意春的生意交给了春禾和意柳,她则跟着丈夫一道去外面任上去。
这日余丰年等一众人送了别后,秋穗便随丈夫一并登了车。
此番夫妇二人要赴任的地方,有一个重要的人在等着他们。而这个人,除了他们夫妇和大房夫妇知道外,旁人都是不知情的。
噢,还有一个人知道,那便是卢墨渊卢医官。
自贵妃“薨逝”后,卢医官也请了辞。如今不再在朝中为医官,而是各处巡游,做了一名游医。
天气很热,但秋穗这会儿心情极好,她一点都不觉得热。马车晃晃荡荡往前驶去,秋穗伸手拨开了车帘。望着外面明晃晃的烈光,秋穗只觉得新一种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