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灼听后蹙眉,端起了茶盏的手顿住,茶也忘了喝了,又放了回去,然后他问:“若没记错,当初庄家老三庄少康的婚事,是老太太一手做主的。如今,未得老太太首肯,他是怎么做得到的擅自给了放妻书?”
春禾挺怕侯府里的这位五郎主的,在他面前,她始终拘谨。这会儿见面他的质问,春禾早没了之前在庄家那儿的大杀四方的气势。
秋穗见状,忙揽过话来,她解释道:“那庄少康在外面养了个别的女人,庄家合起伙来欺负春禾母子,是我给她支的招,叫她同庄少康和离的。”
未婚妻亲自解释了,傅灼态度自然又不一样,他不免附和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但又问:“此事怎么没告诉老太太去?让她老人家替春禾做主。”
秋穗这才说:“你可知那庄少康养在外面的女子是谁?”傅灼一时未猜到,只看着面前未婚妻,等着她来给自己解惑。
秋穗见他如此,便才又说:“你还记得之前被老太太打发出去的那个香珺吗?正是她。去年秋时庄少康下去收租子时,同香珺遇上的,之后二人就好上了。而香珺当初之所以被撵出侯府,是因为她背叛了老太太,我记得当时老太太因为此事就发过一顿火,若是她同庄少康的事再叫老太太知道,如今天又热,我实在怕她老人家会气出个好歹来。所以,便擅自做主,给春禾姐支了招,叫她赶紧先想法子同庄少康和离了,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傅灼认真听后,点了下头:“明白。”
嘴上虽没说什么,但心中自然会想,这庄家这些年实在是有些过于猖狂了。仗着是老太太的陪房,又得些脸,便有些得意忘形起来。
不说旁的,那香珺是老太太撵出去的,庄家竟也敢如此欺上瞒下的留了她在家中。面上装着忠仆的样子,背地里其实未必就是对主家尽忠的。
老太太宅心仁厚,耳根子也软,若他再不着手去细查一查,怕日后她老人家能吃了身边一个刁奴的暗亏。想到此处,傅灼心中不免愠怒横生,握住扶手的手,自然也更用了些力。
秋穗今日说这些,不光是想在未婚夫面前控诉庄家,以好叫他趁早去提防这个家奴,更是有顺势为春禾和嘉哥儿求一个恩赏的意思。
如今一切都瞒着老太太,所以不论是她,还是春禾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求老太太放了春禾身契。但若是他肯出面的话,此事就简单很多了。
她想求他帮忙去老太太身边将春禾先要到她身边来侍奉,这样,春禾的身契就能握在她手中了。而之后,等再过些日子,她会把春禾的身契还给她,这样,日后她就同自己一样,是个良民了。
毕竟算是挺重要的一件事,所以,秋穗说起来,其实也很谨慎,且有些难为情。
傅灼望向她,见她神色间有难堪之意,他便和声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回头我去老太太跟前提一嘴就行。老太太知道你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她老人家宅心仁厚,会同意的。”
春禾见状,忙在傅灼跟前跪了下来。
“多谢五郎主。”并拉自己儿子也一并跪了下来,叫他给傅灼磕头。
傅灼抬手示意她起,春禾却道:“你们都是我的恩人,我祝春禾这辈子都会记得你们的这份恩情。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们。”
傅灼看了一旁秋穗一眼,示意她去把人扶起来,然后又对春禾道:“祝娘子言重了,你既是秋娘的姐妹,我自也没把你当外人。日后若有所需,随时来找便可。”他唤她祝娘子,也算是先在口头上给她脱了这个奴籍。
春禾心中感动,也不顾秋穗来拉她,只固执的带着儿子给傅灼磕了个头。之后,才在秋穗的搀扶下站起了身。
傅灼始终同别的女人保持着一定距离,所以春禾下跪,他即便不愿受,也只是端坐着不动,不会亲自去扶。这种场面他还是第一次见,待秋穗亲扶了春禾坐下后,傅灼这才又语重心长说:“祝娘子大可不必忧心,此事我已然放在心上了。日后就好好留在穗园生活吧,庄家那里肯定是不会再来打搅你。”
秋穗一听傅灼这话就知道,他该是已经有动手整治庄家的打算。但聪明人之间话是不需要说破的,即便秋穗听出来了,她也不会多问。只是得了这样的话后,她心里多少踏实了些。
春禾也大概听出了点意思来,她心中大为感动。但也识趣,知道主家郎主这会儿过来是要和未婚妻小聚的,她便也不多打搅了,忙起身道别说:“多谢郎主挂心,那奴这就不多留打搅了,奴带嘉哥儿先回去。”
傅灼点头:“祝娘子好生安歇。”
春禾又再蹲身福一礼后,这才牵着儿子小手离开。
望着他们母子二人离去的背影,秋穗笑着喃喃道:“春禾姐从小就可怜,如今她总算是获得新生,可以恣意的为她自己而活了。”
傅灼对春禾的关心,多是源于秋穗。为了未婚妻,傅灼定会将此事办得稳妥。
所以,他又再一次承诺道:“就这两日,我就去把春禾的身契从老太太那儿拿过来。届时什么时候放她为良民,你们姐妹之间可以自己商定。”
“谢谢你。”秋穗望着他,真诚感激,“傅郎,此生能遇到你,真是用尽了我毕生的运气。”也算是有点委婉表达爱慕之意的意思了。
傅灼笑道:“彼此彼此。”然后他不知道从哪里就掏出了一把折扇来,撑开,缓缓扇着风,他则慢悠悠继续道,“此次回来,就不走了,之后便一直在京中当差,你我也好常常相见。”又说,“如今已入七月,再有一个月,余公和余家二位兄弟,也要科考了。过几天,我会择个日子去一趟叶台,你可要同行?”
此时此刻的傅提刑,大有一番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模样。身上褪去了些厉色,越发变得温和可亲起来。
秋穗心中知道,他这样打扮,多少该是为了自己的。她那日在梁府时说的那些话,虽然不是嫌弃他,但他可能的确也有点自卑了,就一直把她那些话记在了心中。这次再见,他明显是先回家好好拾掇了一番的。
秋穗心中感动,但有些事她心里明白就好,还是不特意提出来为好。所以,秋穗并没多言,只认真想了想后,才答他话道:“你去吧,正好你替我探望一下爹爹娘亲。我就先不回了,这些日子正和晴娘春禾姐一起商议开酒楼之事,此番我离不开。”
傅灼尊重她的选择,闻声点头说:“你放心吧,我会帮你问余公和夫人的好。”
傅灼在穗园这边一直呆到了天擦黑才回,是用了饭回来的。一回来后,就又往老太太闲安堂这边来了。老太太也吃过饭了,才从外面园子里消食回来,见小儿子过来请安,她老人家极高兴地问:“同秋穗见过面了?”
傅灼走过去,亲自扶着她老人家坐下,然后也挨在了她老人家身边落座。
“见了。”傅灼颔首,“秋穗要我问您老人家的安,说她这两日在忙着张罗开酒楼的事儿,都没能来给您请安。等过两日,等酒楼里的事有了眉目,她就来。”
秋穗要开酒楼一事,傅老太太也知道,秋穗没瞒着她老人家。老人家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年轻人,她有这个力气就叫她折腾去,左右开心就好了。
老太太是个很开明的人,她并不在意秋穗来不来请安这个事儿,所以此番见儿子这样说,她老人家就道:“人总得有点自己的事做,她忙点也是好事,内心充实。来不来请安的,也不多打紧,只要她能有这个心就好。她这孩子,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跟我在一起的时间要比你跟我呆一起的时间长得多得多,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你回头再去见她时,也告诉她,叫她只管忙自己的就好,不必挂念我。”
傅灼忙奉承道:“要不外人都道,我们家老太太乃是最深明大义之人。”
老太太则好笑道:“你今儿看来是真高兴了,竟也能说出这些奉承话来。”又突然斜眼睨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老太太又说,“你今儿已经过来请安过了,却这会儿功夫又来,怕不是有事相求?”
傅灼也笑:“老太太英明。”
“说吧。”老太太好气又好笑,抬手就在他手臂上拍打了下,“母子之间,还这般卖关子,你快说。”
傅灼这才道:“儿子今儿去了穗园,见春禾也在那儿陪着秋穗,姐妹两个有说有笑的,感情极好。所以儿子便想着,何不母亲您忍痛割爱,将春禾拨去穗园侍奉。这样,她们姐妹二人也能常一块儿呆着。”
老太太道:“你这是为博美人笑,打尽了你娘的主意啊。”但老太太笑骂归笑骂,她心还是软的。认真想了想后,她点头同意道:“这没什么,即便调了春禾过去,待日后秋穗嫁进门来了,春禾也还会再跟着回来的。”又说,“其实若不是她如今已是庄家的人,我就是还了她身契,成全她们的姐妹情,也无妨。庄家是我的陪房,她如今是庄家的媳妇,倒不好叫她一个人赎了身去。对了,这事儿我明儿还得同庄嬷嬷说一声,毕竟春禾如今是她儿媳妇。”
傅灼却说:“只要母亲您答应,旁的就都不是事儿。至于庄嬷嬷那里,儿子去同她说吧,这主意毕竟是儿子出的,儿子亲口同她提,也显有诚意一些。”
“也好。”老太太没有不答应的,她点头说,“那就你自己去说,我就不管了。”说罢,她让云间去把春禾身契拿来,然后交给傅灼,“既是调了她去秋穗身边侍奉,这个也一并给秋穗吧。日后再看,若能得个合适的机会,叫秋穗把春禾身契还给她也无妨。”
“儿子多谢母亲。”傅灼忙诚恳朝母亲道谢,心中也十分感念于老母亲的宅心仁厚和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