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才是一家之主, 他沉默着想了会儿后, 开口应了女儿的话道:“那就暂且不相看了, 等到明白八月之后再说。但你的银子还是你自己收好,暂时家里的银子还够用。等到哪日真不够用了,爹娘再向你说。”
秋穗知道, 爹娘不肯轻易拿她银子用, 也是怕对她不公平。他们觉得让她做了十二年的女婢很是对不起她, 所以,如今就想她日子可以过得好些。哪怕家里有困难, 也得先紧着别人困难, 不肯侵犯了她的利益。
秋穗其实是不在意这些的, 但这是爹娘对她的一片心, 她也不好太过违逆。所以,只能暂且点头答应了下来。
但她心里也有自己的策略在, 所以转过身后,立即去寻了傅灼。借着还他书的由头, 趁机同他说了几句话。
“宫里的医官为我爹爹治病的银子, 事后由我来出。”秋穗在家不便同他呆得太久, 于是说话言简意赅,直戳要害,“当着他们面的时候,郎主可以让那位医官朋友只收取一点点的诊金,然后还差的部分,你们再问我要。”
傅灼抬手指了指一旁堆摞得老高的书,看着她:“你一边还我的书,打算同我彻底撇清干系,一边又拜托我办事?”
秋穗自有自己的理由在,她认真同他解释道:“这些书一看就价格不菲,怕是要不少银子。不属于我的,我不能要。但您帮我的这个忙,实在是举手之劳的事儿。所以,我还是希望郎主可以成全我。”
傅灼望她一眼,并不松口,只谈条件说:“想我帮你这个忙,当然可以。但这些书,你最好还是再搬回去。我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被退回来的先例。”
秋穗咬牙暗恨,但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灵机一动,突然笑着说:“要我收下这些书也可以,那郎主得给我写个字据,用来证明这些书送给我就是我的了。”这里是兄长的房间,一旁案几上就有纸和笔,秋穗说完,便去取了纸和笔来,要傅灼即刻给她立字据。
傅灼没伸手去接,只狐疑望着她:“既是诚心送的,自然是你的,又何必立这个字据?”
傅灼是知道面前之人的厉害的,他有幸领教过,曾被她堵得哑口无言的画面,如今仍能清晰的印在脑中。所以,见她这会儿一反常态要他立字据,傅灼自然警惕起来。
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掉进了她给他精心设下的圈套中。
秋穗颇有些洋洋得意,见自己占了上风,立即趁胜追击道:“可见郎主不是诚心送的书,若真是诚心,何必连个字据都不敢立?”她激他。
傅灼倒笑了,转手便从她手中接过纸笔去。然后弯腰伏在案旁,蘸了墨就执笔在纸上写了字来。
他倒是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都是什么药。
一顿狂书,很快便写好,递了过来。秋穗捧在手中,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仔细看完,确定没问题后,她小心翼翼折叠好收下。
傅灼搁下笔,垂眸看着她,将她脸上神色一应收于眼底。
见她收好字据后,傅灼则道:“现在可以说了?”
秋穗为自己又将了他一军而洋洋得意,她解释说:“有了这个字据,日后这些书的去留都完全由我一个人支配和做主了。我想转送旁人就转送旁人,若是缺钱想卖了,我也可以卖了换钱。”但若是没这个字据的话,万一送了别人,或是卖了,他再反过来问她要回去,那她可是要赔给他的。
傅灼闻声脸抽了抽,好不易才稳住了情绪,但他还是出言威胁说:“那你卖一个试试看。”
秋穗本来也没这个打算,不过是他非逼着她收下这些书,她临时起意将他军的而已。现在她气出了,目的也达到了,又还想着有事求他,自然不会不识抬举的真惹恼了他。
于是秋穗忙又转了态度道:“郎主送的这些书,都是无价之宝,外头有钱都不定买得到的。我若真转手送了旁人,或是真卖了,岂不是玷污了这些书?方才说笑的,还请郎主大人大量,不要同我计较。”说着,秋穗朝他蹲身福了个礼,算是致歉了。
见她一言一行都是有章法有算计的,先是说卖他的书激他,待他不高兴了,她又立即话头峰回路转,向他表明了诚心。
先给他一棒子,后又立即喂他一颗甜枣吃,试图哄得他高兴了,好叫他答应她的要求。
傅灼其实可以顺驴下坡,趁机应了她的。但想着自从她赎身离开侯府后,他便再难能有这样的机会同她这样相处和说话了,一时也有些恋恋不舍。
何况,如今他们之间毫无干系,见个面还得尽力避嫌,既眼下有这样的一个可以同她多多来往的机会,傅灼并不愿放弃。
所以,他微垂眼略细想了想后,便从容笑着道:“你的忙我没什么不能答应,但你方才戏弄了我一番,我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他表示自己很介意,并且不高兴了。
秋穗就知道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一点不大度,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但毕竟是有求于他,只要他能答应,只要他的要求不太过分,秋穗还是愿意答应他的。
所以秋穗问:“那傅大人意欲如何?”
傅灼不过是想找件事能同她一直保持往来罢了,并非真想报复。所以,见她妥协,似有商量的余地后,傅灼随手从一旁拿了本书来。
随意翻了翻,然后送到她面前去给她看:“今日起,从这册书开始,每日背上一页,再抄上一遍。我得空时,会来检查。”
秋穗:“……”
自赎身回来后,秋穗就没怎么再看过书。但她因自幼便读书的缘故,所以并不排斥继续读书明理。
何况,一日只抄一页,于她来说也是不费什么精力的事儿。闲暇之余抄抄书背背文章,也算是劳逸结合了。
这于她来说,倒并非什么惩罚。
所以秋穗也没多想,立即就应了下来:“好,我答应大人。”
目的已达到,傅灼又将那本书撂了回去,然后手压在那高高的一摞书上,认真望着人说:“既如此,娘子还不再抱着书回去。”
“民女告退。”秋穗速速道别,生怕再晚一步,他又再有别的什么条件。
不过,她托他办的事,却仍是又再提了一遍。
秋穗一边抱起了高高堆摞起来的书,一边侧头露出半张脸来说:“那医官那事儿,大人这就是答应了啊。”
傅灼颔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再次得他亲口承诺,秋穗这才放心离开。
刚出了屋,转身往自己屋去时,却恰好迎面撞上了自己兄长。余丰年见她一大早的抱着这些书忙来忙去,也不知在做什么,于是一边从她手中接过,一边问:“这是怎么了?”
秋穗手上忽然一轻,她整个人也都跟着轻省了不少。深深呼吸了两口气,这才回哥哥话道:“打算把这些书还给提刑大人的,但他说书也不是钱,没必要算得这么清楚。还来还去的,倒显得生疏了。我想他话说得也对,又想着他也是一片好心,于是就又抱回来了。”
余丰年听后却沉默,他没再把书递给妹妹抱,也没帮她抱送到她屋去,只说:“抱来抱去的也累,且你屋中没有书架,拿回去也是又塞回箱底藏着。正好我如今用得上,你不若暂且搁我屋中的书架上。”
秋穗求之不得,忙说好。余丰年见她答应了,就抱着书转身回了他屋去。
傅灼见刚被抱走的书又被抱了回来,且抱回来的人还是余丰年,不免认真朝他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