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梁娘子……如今……”秋穗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犹豫了一番道,“我知道这些日子梁娘子日日来衙门寻你,郎主回家后都跟我说了。梁家应该是知道了这件事,今日一早,梁夫人去侯府找了老太太。”
闻声余丰年有一瞬的沉默,但旋即笑着说:“梁娘子是个好女郎,所以更不能在我身上耽误了。再有几日我也得回叶台,等回去,也的确该叫母亲帮着张罗相看娘子了。”
秋穗心里一阵惆怅,但又觉得,事实本就应该如此。
哥哥和梁娘子之间,总归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门第之差的。
知道可能这会儿哥哥心里也不好受,所以秋穗并不再多问,只道:“那我先回,我和爹娘在家等你回来。”
那边车马行的人一应都准备妥当了,秋穗一边依依不舍一边登了车。马车缓缓动了起来,余丰年跟着走,承诺说:“你回去后告诉爹娘,叫他们别担心,快则明后日,慢则五日内,我定就回。”
“哥哥回去吧。”秋穗扒在窗边朝他挥手,“我知道的,我定会转告爹娘的。”
马车越行越快,越行越远,直到余丰年再追不上去,这才停了下来。但却仍没走,仍驻足在原处,目送着载着妹妹的马车往城门口的方向去。
而这一刻的他,心里是踏实的。不管别的事如何,至少妹妹这件事是妥善解决了。接了妹妹回家,一起过这个团圆年,那他此番进京也就不算白跑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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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为了犒劳傅灼,特留了他在宫里用膳。午间傅灼是陪着圣上一起用的御膳,午后又陪着圣上下了盘棋,再去校场练了骑射之术后,圣上便又开了恩典,让他去了贵妃宫里,并准他在贵妃那儿用了晚膳再走。
所以等傅灼晚上回到家时,差不多已经亥初时分,外面天已经很晚了。
今日突然得了这样的恩赏,从宫里回来后,傅灼没回修竹园,而是先去了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就知道他一回家后准会先过来一趟,所以还没熄灯歇下,正坐厅堂内等他。一瞧见他来后,忙急着问:“圣上今日怎就突然给了你这样的恩赏?可是宫里有什么喜事?”又急急道,“宫里贵妃娘娘可好?二皇子可好?小公主可好?”
二皇子和小公主都是贵妃所出。
傅灼一一回说:“贵妃娘娘凤体康健,二皇子和小公主二位殿下也仍如之前一样,母亲不必担心。”
得知他们母子三个都好,老太太心里总是踏实的。只是若无什么要事发生,圣上为何要突然给傅家这样的恩赏呢?老太太年纪大了,最怕会出些什么事的,不免又追问了一遍。
傅灼知道不给她老人家一个正经理由,她怕是会一直这样担惊受怕下去,所以便说:“前阵子儿子升任了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一职,圣上顾念儿子办案辛劳,所以便特给了这样的赏。倒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叫儿子同娘娘见面叙了叙旧。”
“那贵妃娘娘可说了什么?”老太太又问。
傅灼说:“贵妃娘娘让代问母亲好,又说她在宫里一切妥当,圣上也极顾及她,叫您老人家万不要担心。”
但傅灼这样说,却并不能解老人家心头上的忧愁。只听老人家沉沉叹息了一声,怅然说:“你姐姐,她素来是报喜不报忧的。若圣上真那般顾及她,又怎会这些年都那么的扶植裴家呢?”老太太为女儿担忧,但有些话她不能说得太过,哪怕是在家里,哪怕是在自己亲儿子跟前也不行。
祸从口出的道理,她自然深知。
所以老太太没再顺着这个话头继续说下去,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便同儿子道:“对了,我给秋穗放了良,她今日已经离府回家去了。”
傅灼正端了婢女奉来的热茶在慢慢吹,突然听到这句,没留神就啜了口几近滚烫的茶进了喉中。那火辣辣的一阵,瞬间从喉咙滚进了腹部,烫得傅灼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一样。
但傅灼面上倒还算沉着镇定,只是搁下了手中茶盏置在一旁案几上,傅灼抬眸朝上位看去,冷静问:“母亲怎么突然就想通要放她走了?”
老太太这会儿仍还有些没能从离别的愁绪中抽身出来,既说起了这事儿,她不免又重重叹了一声。
“她哥哥同梁娘子的事儿,我知道了。今日,那梁夫人也特特来找我了。我思虑再三,觉得再一意孤行强留秋穗在府上,怕是要结了仇了,所以,心一横,便就索性放她走了。我又怕今日放了人后明日会又后悔,或是不舍,所以没留她在府上多呆一日等你回来,直接就叫她今日赶回家去了。”
老太太总是最关心儿子的生活起居的,便又道:“秋穗说,她早前几日便开始培养九儿接她的班了,这也是你默许了的。如今既她回了家去,我看就让九儿代她之职,暂且帮你打理着内院吧。”
老人家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傅灼没吭一声。直到她老人家一箩筐话说完了,傅灼这才起身作别道:“今日太晚,不打搅母亲了,儿子先回,改日再来请安。”
老太太道:“话还没说完呢,九儿她……”
奈何傅灼并不听她老人家的,自顾自行了退安礼后,转身就大步跨了出去。
望着儿子匆忙而去的背影,老太太叹息说:“这孩子……”
庄嬷嬷旁观着,多少看出了点门道来,便对老太太说:“咱们五郎主,被秋穗伺候了一场,怕多少是有些那个意思了。如今他不在家时,秋穗突然就赎身走了,他怕是一时难能缓过来。”
老太太何尝没看出来?如此就更觉可惜了,频频惋惜道:“要说秋穗这孩子,是真的十分出色。只是可惜,她同咱们家没有缘分。”
庄嬷嬷却道:“这是她没有这个福气!”
而此刻的秋穗呢,人已经回到了溪水村的家中。她乘着马车回到家时,外边儿天已经黑了。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按着哥哥告诉她的家的大概方位,以及家门口及附近都有些什么,她进了村后很快便摸到了自家门前。
余乔氏开的门,捧了个蜡烛来照明,都不认识秋穗了,还问她找谁。
还是秋穗喊了她一声娘,余乔氏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女儿。然后母女二人一番抱头痛哭下,将这会儿正在屋内看书的余秀才引了来。
余秀才听说闺女被放良回家了,堂堂七尺男儿,竟也弹了泪。
左邻右舍闻声也有特意披衣再起赶过来的,都纷纷给余家道贺。如今的家虽不是之前三房一起住的那个家,但村里这些伯伯嬢嬢叔叔婶婶,她却大多还认识和记得的,只听他们的声音,或是爹娘大概介绍了几句,秋穗就能将人对得上,然后立即喊了人。
如此一番热闹后,余家关了门,只一家三口慢慢闲话家常。
家里平时是舍不得多点一根蜡烛的,但今儿为了好好瞧瞧闺女,余秀才夫妇不谋而合,立即翻箱倒柜,将家里所有蜡烛都寻了出来,然后点上。
黑漆漆的堂屋被一根根蜡烛照得通亮,夫妇二人也终于能看清女儿脸了。余乔氏拉着人,从上到下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瞧了好几遍,然后感叹说:“竟是这样大的姑娘了,如今还出落得这样标致。这若是走在路上,你不喊我,我都不敢认。但还是像,眉眼间能看出小时候的样子来。”
又细细问:“在人家干活,日子可是不好过?这十二年是不是吃了许多苦?”虽然亲眼瞧见了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比城里的小姐娘子还要精致好看,且这脸,这手,哪一处保养得不细腻?但身为母亲,总还是担心女儿会吃苦,哪怕只是一点。
秋穗仍是报喜不报忧的,她说:“爹娘放心,女儿命好,一进侯府,就被分去了老太太身边伺候。老太太心地仁善,待我们这些女婢是再好不过的了。她很喜欢女孩儿,总将我们娇养着,并不会让我们去做什么重活累活,更消说打人体罚了。这次她老人家放女儿归家,说是日后不能亲眼瞧见女儿出嫁了,还提前给了二百两的嫁妆银子,另还有好几件她老人家寻常用过的首饰。”
“二百两?”余乔氏瞠目结舌,不可置信的扭头朝余秀才看去,“这……这可怎么使得?”
二百两银子于富贵人家来说不算什么,但于余家这样的庄户人家来说,却是极大的一笔。很多村里的农户人家,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钱。
余乔氏怕传出去后会有人惦记,便一再郑重叮嘱女儿道:“既是给你的,你好好收着,万莫要拿到人前来。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若叫谁给惦记上了,怕会引来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