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至年末,天岁大寒,两场飞雪悄声而降,冷气窜入鼻息,冻得人止不住地发颤。
久居城关的家眷们自发围坐在一起摆弄针线,想要给军中驻守边境无法归家的士兵们多准备几件冬衣。
温娴自诩干活还算麻利,但在手脚灵活的各位大娘们跟前还是顿觉惭愧,她忙不上太多的忙,渐渐的,也有些力不从心。
大伙怜惜她身子不便,能多帮衬就都帮衬一点,温娴少有自己动手的时候,每日除了吃就是睡,早把性子给磨得懒洋洋的。
第五辞偶尔得空会带她去街市上转转,但这几日却是忙得脚不沾地,足有两天不见人影。
温娴恐军中有事,第五辞忙碌起来昼夜颠倒顾不上吃饭,便决定捎带上一些裹腹的面食给他送去。
磨磨蹭蹭步行到了府衙门前,没等来第五辞,反而撞见了薛子言。
他应是才从外边归来,顶着满身的风霜,额上汗流不止,温娴赶在小兵牵马护送他回房之前,走近了唤道:
“将军。”
薛子言步上台阶的脚步蓦地一顿,扭头望向声源,见到温娴,他有片刻的讶异,但很快明白过来,笑着问道:
“是来找小辞的?”
薛子言没有苛责她无故擅入兵营,反倒亲切温柔,语调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
温娴耳热,羞涩地点点头,听得对面又说:“今日不巧,我派他去往城防营巡视料场,早间刚走,你要见他需得再等上些时辰。”
他身侧的副将闻言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大抵是看出温娴的窘迫,脸上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还是年轻好啊,腻腻歪歪浑身的情意,不像老夫老妻相看不悦,彻夜互殴。
温娴像是一只被捏住尾巴的垂耳兔子,头埋得更低了。
“我不知夫君是受将军之令去了城防边营,这般冒失前来,的确失礼,我这就回去,不打搅将军执行公务了。”
福身行了一礼,温娴踱着碎步原路折返。
她面朝众人身形依旧纤弱,可转身之时,裙裾翻飞,依稀可见束腰之下微微隆起的小腹。
薛子言眉头一皱,负在背后的双手半握又松开,摇了摇头,暗道:这小子瞒得倒深。
温娴回到屋中已是傍晚时分,太阳西斜,天色没一会儿便暗淡下来,第五辞未归,温娴也提不起兴致用饭,随便食了点瓜果,早早上榻入了眠。
直至深夜,外面传来门扉推动的细微声响,夹杂着几道克制的喘息,在空荡的院落愈发显得骇人。
温娴被这动静惊醒,披衣下床正欲察看个明白,手刚挨上门闩,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腥气,她掩鼻呛得连连后退。
轻轻推开漏缝的窗户,温娴探头往外瞧了一眼,才发现站在院中的那人,不偏不倚正是第五辞。
他提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坐在井边,拿了把匕首低头捣鼓脚下的那坨死物,不一会的功夫,鲜血流了满地。
这诡异的场面,怎么看都有些渗人。
温娴藏匿在昏暗深处,默默瞧着没有吱声,想待明日清早再去问第五辞具体情况。
可第二日醒来,屋内早不见人影,院中干净如初,哪还有昨夜的恐怖之态。
温娴迷糊之间还以为自己记错了,正是回忆之时,外头传来邻居大娘的呼唤,说是想邀请她一同进屋扎灯笼。
年关很快过去,再过一月就是新春,这一年之中顶顶重要的时日,自来便是马虎不得。
举国上下都在等着庆贺的时候,温娴却耸搭着脑袋,丝毫提不起兴趣。
今夕不复往夕,作为身处异地的他乡人,她难以与佳节共情。
粗粗与大娘们告了辞,借着身子不适,温娴慢吞吞地走回家。
今日第五辞散值早,难得也没有往外跑,温娴靠近时,他正坐在条凳上摆弄着手里的一封书信。
神色淡然,瞧不出喜怒。
温娴试着唤他一声,但不及第五辞速度快,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眉梢含笑,微眯了眯眼:“都忙完了?”
说的自然是去邻居家帮衬着一起做工之事,可温娴没好意思说出自己的那点矫情想法,话锋一转,莞尔道:“我见夫君收信却并不急于打开,这般珍视,莫不是家书。”
第五辞倒没否认,点头说:“的确是家书,我与父亲通信已近两月,这还是第一次收到他的回复……”
话音戛然而止,第五辞看向温娴,缓缓伸出手,待她的指尖落于自己掌心,起身打横抱起,大步回屋,与她一起交叠着坐于床前,第五辞撕开信封抬头,抽出里头泛黄的素色纸笺。
是武安侯的字迹不假,温娴甚至可以想象出二老商量着该如何回复时的音容笑姿。
第五辞双手穿过温娴腋下,举高信纸,与她一起细读。
温娴起初看了两句,但架不住困顿,只好懒懒靠在第五辞怀中,由他复述,一点点念给自己听。
稀松平常的语气,大约是些长辈的唠叨之词,武安侯提笔,说是月前曾收到来自西北的信函,大为吃惊,细细读后,才知晓儿子儿媳已在雍丘定居,生活尚可,且无性命之忧,他欣喜若狂,自然没有过分探究第五辞的私事,只叮嘱儿子务必恪守本分,莫要贪恋军功以至得意忘形,念及温娴纤弱,恐她难以适应西北的清贫,另要第五辞多加用心,体贴爱妻,劝说二人和和美美好好过日子,最后说到边塞的苦寒,又叫两人要多保重身体,天高路远,期盼以后能有再见之时。
信中少有提到岭南的境况,反而一再强调他与侯夫人生活无碍,字里行间,满心的欢喜,真可谓是一字值千金,短短几页的家书,托于宽大掌中,竟沉甸甸地压着人透不过气来。
第五辞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从头到尾念给温娴读得是口干舌燥,见她点头,才叠好收回袖中。
“母亲大抵还不知晓你已怀孕之事,嘱咐我托关系将你送回京城温府,这里拮据,她不大放心留你跟着我一起受苦。”说到此处,第五辞闭眼啧了一声,满脸叹息道:“细想之下,我亦觉得有几分道理……”
然而话音还未落,竟遭到温娴的强烈反抗,她推开第五辞奋力站起,抹了把被方才他掐弄的下颌,急得像是要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