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耗费下去,敌不动,我方亦不动。
可为打消等待的焦虑,林校尉还是悄悄打发了人出城探听消息,但据探子去往前线所收回的讯息来看,对方似乎还在扩张兵力,除了帛书中叫板的二十万大军,另外还增加了数倍的辎重粮秣。
戎狄此举,是有意与大齐争锋了。
而西北全数战力也堪堪不过二十万,且还分散在各大小城池中,敌军若有意强攻一处,整个肃州都得玩完。
雍丘城中只有三万,不得已还是要调兵,彭拓另派三万精兵前往雍丘支援,他一人坐阵渭川,余下两名参将前往雍、北二城任守将。
林校尉奉命镇守雍丘北门,马不停蹄地开始整顿全军,排兵布阵以挑选合格的将士,虽是不满第五辞的狂放孤傲,但念及他骑射了得,身手亦是敏捷,在军中算得上数一数二之辈,破格将他带入身边,做了个军候,并拨了数百精锐兵士入其麾下。
——
十日后,戎狄正式挥兵南下,翻山淌河,越过草地,携二十万大军迅速朝大齐边境推移。
燧卒最先发现戎狄来袭,点燃浓烟以示警醒,临近亭燧亦相继点火,烽烽相传,延伸百里,一时之间长城狼烟四起。
可饶是烽火燃了数日,也不见有大部队奔来。
第五辞纵马出城,与斥候一同前去打探敌情,在天田附近发现了杂乱的马蹄印和脚印,数量惊人却极有规律地分布于北向和南向。
这显然不是一场随便的侦查,而是……
第五辞一张脸阴沉着,先后望了望北、南两个方位,蹲下身拂过地面的细沙,捻起一搓放在鼻下轻嗅,很快便确定了戎狄人的行军方向。
对方这是有目的地兵分三路,一路大军赶往渭川,另一路则绕行去往北定,余下的全力围剿雍丘城。
戎狄不同于以往那般把全军耗死在一座城上,之所以会选择分批围歼,不过是想探探哪座城池的防守最弱,继而再全力地进攻罢了。
料定余下的戎狄部队已经整装待发,正悄然赶来,第五辞匆忙回营禀报消息。
接下来的几日是重复的方阵训练和一遍又一遍地沙场点名,看似枯燥,却无一人抱怨,那些平时闹着宁做逃兵不做战场炮灰的二混子,此刻也绷紧了神色投入到战前的准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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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辞穿着厚重的银甲,腰胯佩剑,缓缓步上城楼,像第一次入伍那般,虔诚地把手贴在纛旗木杆上,感受到至高的使命,一股狂热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平生从未有过的冲动,只觉得体内无数道经脉全部绷紧,在叫嚣着要反抗,要战斗。
太阳初升,旭日高悬于头顶,炙热的温度让他里外衣衫全部裹上一层细汗,笼罩在盔甲底下的肌肤渗出密密的痒意,擦不得也挠不动,第五辞浑身不耐地往回走,刚下到城楼,忽觉脚下大地似有异样。
碎石在有节奏地跳动。
他俯耳下去贴近了详听,略一凝神,暗道:不好!
几个跨步登上城楼,他眯起双眼朝远处细细眺望,只见对面天际与地平线的尽头,凭空出现了一队乌泱泱的大军,不急不缓,正往这边赶来。
在场的将士无不为之一惊,但短暂地惊愕过后,有人击鼓呐喊,早已等候在旁的射手和盾兵,以极其快速的方式搭列好方阵,威武地迎接敌军的到来。
第五辞匆匆步行下楼,遇到正在点兵的林校尉,只简单对视一眼,彼此相顾无话,第五辞定了定心神,入到阵中,翻身上马,出城迎敌。
白色铠衣的胡服大军冲破层层薄雾张扬而来,铁骑震天,尘土飞扬,如倾巢之势缓缓挺进。
纛旗在风中猎猎招展,上面是镶金描底的猛兽图腾纹样,口若黑洞,形似虎豹,张牙舞爪之态,仿佛下一刻就要把整座城池吞噬殆尽。
为首作阵的将军模样年轻,体格健硕,身形魁梧,是典型的戎族武士形象。
大军到达城门前方,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号角,齐军也整齐列队出动,玄色衣甲,重兵把守,如墨林遍野,眨眼便推至阵前,数量比不得敌军,可胜在气势恢宏,大有一番破敌之势。
两军对垒,实力难辨,却是风格迥异,齐兵阔身长剑,戎敌则手持弯弓大刀,两股截然不同的作战方式,拼的还是你死我活。
然而此时将领还未发布号令,士兵也不敢贸然行动,强大的压力下,谁人心里都没底。
乌敕居延饶有兴趣地瞧着立在对面的诸多人马,那些矮小体弱的中原男人,连部落里最差劲的低等武士都比不过,还妄图以一抵十,不如默默送死,他兴许会破例留个全尸。
轻蔑狂妄的嘲讽自嘴边升起,乌敕居延抽出腰刀拿在手中把玩,无视齐兵喷火一般的眼神,极尽优雅地擦拭起锋利的刀刃。
第五辞冷眼观之,由得这人卖骚作秀,表面淡定如常,实则满腹怨怼,差点捏碎手里的剑柄。
方寸之间,暗流涌动,还未开战,自然要比比双方的胆气,乌敕居延耍够了威风,凛冽的眼光一扫,忽然落在斜侧那位年纪不大的少年身上。
对方似有察觉,昂首对望过来,满眼冷冽与倨傲。
两人视线于空中交汇,火花迸溅,乌敕居延冷笑:不自量力。
随后,他抬臂高扬起弯刀,于空中画了半圈,刀口对准前方,发号施令。
“放箭!”
上千名射手闻讯而出,拉弓搭箭,前一排事毕后一排顶上,如此完美配合,长箭密集如蝗虫过境,很快便铺天盖地的扫荡过来。
对面的齐军陡然怔了一瞬,合着方才的对峙全是壮胆,现在开始动真格了。
马上将军虎目微震,下意识便做出反应,高声大吼:
“布阵。”
训练有序的盾兵跨步而出,秉盾挡于身前,左右中后四方重复排列,盾牌相挨,密无间隙,瞬间汇拢聚成一个个方形的铁皮盒子,相邻而立,恰似一堵防御铁墙,片刻间便把箭矢抵挡在危险之外。
箭雨唰唰落下,砸在盾牌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无数声音汇成一支富有节奏的靡靡艳曲,像是塞外酒坊中的丝竹管乐,听得乌敕居延一阵火烧。
箭矢射程本就有限,料想此番足够歼灭掉齐军两翼的骑兵,他已胜券在握,哪知对方早有防备,还训练出如此巧妙阵法,破了他的攻势,狠狠地灭了自己一记威风。
乌敕居延恼羞成怒,一夹马腹快速出列,对着满军数万将士放声挑衅。
“孬怂的齐国士兵,猫腰躲在盾后当缩头乌龟,为何不敢正面迎战,怕是裤子都已吓尿了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