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共同担保,承担风险,总觉得人多就安全。
可事实上,人一多,平衡才越容易摇摇欲坠。
就在去年,投房地产上的钱还未来得及收回,银行的风向因为政策改变紧缩贷款,担保人中有一位爆了雷,贷款的钱还不出,剩下这几个人,包括她爸,陪着他一起完蛋。
这还不是最让人难以承受的。
——她爸在被查封当天,被查出肝癌。
早些年在应酬上的胡吃海喝同引爆的雷一起,孽力回馈到了自个儿身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手术比较成功,但她爸的身体也因此大不如前。他想重振旗鼓,却再没有年轻时的本钱。
黎青梦只得陪着他回了母亲的老家南苔,这儿有一套外公外婆去世后留下来的房子,因为是她妈那头的,关系隔得远,才没被法院收走。
南苔是芝麻大点的边远小城,胜在山清水秀,还有片内海,很适合疗养身体。
但对从来没苦过的黎青梦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当她拖着雪白的大箱子第一次来到这座筒子楼前,就被槽沟里漫溢过来的血水吓得面色苍白。
溜着土黄狗的大爷经过,笑着一指旁边的菜市场:“放心小囡,是猪的。”
她顺着大爷点的方向看过去,临着马路就是一个猪头摊,刚杀过的猪身赤条条地挂着,死不瞑目的猪头和她对上眼睛,让她做了三天噩梦。
*
动车呼啸而过后,火车又慢悠悠地开了一分钟,动静才全熄。
黎青梦彻底从床上爬起来,趿着拖鞋去厨房做两人份的早饭。
从前三餐有阿姨照料,午后有烘烤的甜品,晚上有轻食的宵夜,她只负责张开嘴。有时候担心发胖,咬一口就扔掉,作得很。
哪用得着像现在就这样,一粒米一粒米得淘干净,不小心漏出几粒逃跑的,立刻抓捕回来,在水龙头下冲干净放回去。
淘米的盆子底部在回南天下起了霉,绿油油粘着黑色的斑点,她摸着滑了一手。
将粥煮上后,黎青梦忍着恶心蹲去阳台上清洗霉斑。
昨夜南苔刚下过一场雨,窗户没关严实,瓷砖上到处都是水渍。
黎青梦刷着盆底,总觉得这些霉斑并不是被水冲走,而是透过蒸汽全都蹿进她的毛孔,接着在她体内生根发芽。
这么想着,她的小腿又开始痒了。
客厅里传来动静,黎朔有些虚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在洗什么呢?”
“没什么,粥快好了。”她头也不回地喊,“您去厨房直接盛就行。”
脚步声远去,接着一阵隐隐约约的动静,黎朔从厨房端了两碗粥出来,招呼黎青梦过来吃早饭。
她把淘米盆搁在阳台上晾着,走进客厅。
屋子很小,没有正式的用餐分区,吃饭的桌子就摆在电视机旁边,杂物遍地,走过去就像在玩躲避球。东西多,地方小,只能这样将就。
两人在桌边坐下,互相沉默地舀着汤匙喝粥。
黎朔没话找话:“今儿不上班?”
黎青梦听他有模有样地问起那个班,好像是多体面的工作似的。
她敛下眼嗯了一声:“调了,明天再去。”
“哦……那今天就好好休息。”
“您才是该休息的那个,今天估计还会下雨,就别去钓鱼了。”
“这儿雨是真多,怪不得你妈嫁过来的时候说喜欢京崎。成天这么下,谁都受不了。”
黎朔不知不觉又提到她。
这是母亲去世的第十年,但黎青梦总觉得她无处不在。
因为黎朔时不时会提起她,这些年,仿佛她一直没走。每到清明和忌日,黎朔必定会带着母亲最喜欢的铃兰去她的坟上说说话。
“又快到清明了……”黎朔瞥了眼挂着的日历。
黎青梦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搁下筷子先行否决:“您可别折腾了。难道又要去试那三十个小时的硬座?您身体根本吃不消好不好……来这里时就够呛,您都忘了?”
黎朔仿若一个被训的小孩,自知理亏,沉默半晌,倔强地小声:“我撑得住。不然你妈在天上会担心的,怎么今年就不去看她了。”
“……”
“我还得去和她道歉,没有照顾好你。”
黎青梦听到这里,喉头一哽。
她压住语气:“……你一定要去?”
黎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死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