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梨躺在被窝里,半支着脑袋,盯着贺严冬宽阔的后背发呆,这人这几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掰完玉米,又去砍玉米杆,然后又是剥玉米,又是挂玉米,就没见他闲下来过,皮肤都晒黑了好几度不说,手上的茧子也又多了几层,但就是从没听他喊过一句累,江梨忍不住在想,他究竟是真的就是个铁人,感觉不到累,还是只是硬扛着,累也不说。
等贺严冬洗完脚,倒了洗脚水,进了被窝将她抱在怀里时,江梨摩挲着他布满了新茧老茧的手心,问出了心头的疑问。
“咋的?又心疼你男人了?”贺严冬上扬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没事儿,不心疼啊!习惯了,就不觉得累。”
“这人干一天活,到晚上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累呢?”江梨兀自嘟囔着,反正她这几天沉迷拧玉米辫子的时候,白天虽然一点都不觉得累,但一到晚上就开始腰酸背痛,要是不好好按按,第二天怕是坐都坐不住。
贺严冬把人又往怀里搂了搂,稍微斟酌了下语言,意味深长道:“这累不累的,它也得看情况。”
江梨:“嗯?比如?”
贺严冬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几个字,然后一本正经的补充道:“比如这个,就不会觉得累。”
江梨:……
“好了,闭嘴,我累了,睡觉。”
贺严冬:……
——
一直到农忙假结束后又过了将近一周的九月底,各家各户院子里的玉米棒子才被全部剥完并拧成玉米辫子在架子上搭好,一串串颗粒饱满,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子般光芒的玉米辫子,被整整齐齐的挂在房檐下、向阳的土墙上,以及院子里用木棍支起来的架子上,一派丰收的景象。
前几天柳芳枝虽然采纳了贺春华的建议,允许在她跟着的情况下让邱秀华自由活动,但当时家家户户也都忙着剥玉米,谁有那闲工夫上大街上唠嗑啊!但现在就不一样了,玉米剥完了,大家暂时也就空下来了,毕竟这玉米挂起来至少要晒个十多天才能脱粒。
于是,饭后挎着小布兜,出来聚堆边唠嗑边纳鞋底或者织毛衣的媳妇儿婆子也越来越多了,柳芳枝也跟她们一样,挎个小布兜,里面装着毛线和竹针,慢悠悠的跟着邱秀华在街上走着。
一路上倒是碰到不少和她们打招呼的。
知情的无非就是打个招呼,然后说两句吉利话。
至于不知情的,都是一个村儿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寒暄两句也就过去了,但这种情况,等到错身之后难免都要揉揉眼睛,瞧瞧今个儿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毕竟这些年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因为邱秀华一直怀不上娃,这柳芳枝看她常常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更没少因为这事在大家面前编排她,反正嘴里基本是没啥好话,现在瞧见俩人居然一起走在街上,可不得让不知情的人惊掉下巴。
邱秀华这回出来,目的也很明确,就是哪里人多她去哪儿,那自然就只有一个地方了——村口的大槐树下。
柳芳枝家里离这儿稍微远些,过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瞧见她俩,远远的就有个声音招呼道:“邱嫂子,来来来,快过来坐。”
这围着大槐树一共分了好几拨人,临着大街坐着的是各家的媳妇儿们,树背后坐着的则是婆子老太太们,距离大槐树不远处还有一个石刻的老棋盘,则围坐着一群爱下棋的老头儿,至于还未到上学年龄的娃娃们,则就在周围的空地上跑来跑去。
邱秀华这过去刚一坐下,大家便就着她那终于争了气的肚子聊开了。
稍微有点眼色的都知道这种时候挑好话说就行了,准没错,但偏偏有些爱凑热闹的,就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
碰到这种人,大多数人的反应大抵都是面上一副十分嫌弃的样子,但心里其实恨不得马上打起来。
就比如现在。
本来和和乐乐的氛围里,突然响起了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那声音虽然刻意放低了,但周围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秀华,你这这么多年都没怀上,咋地现在就突然怀上了呢?你这要是说没吃药,我可不信。”
“秋香嫂,你咋说这话……”
“我说这话咋了?我也就随口一说,人秀华都没吭声,你掺和啥?秀华,你说呢?”
邱秀华脸上的笑容早在她说出那句话时就彻底消失了,这会儿自然是更没什么好脸色,冷声道:“没吃药,就自然怀上的,你要是不信,就去左邻右舍问问,这熬药咋可能没味儿,你去问问她们都闻到过没有。”
周围人一听邱秀华敢这样说,就知道应该是真的没吃药,村子里流传的生子汤药,大家即便没喝过,也都多多少少知道些,黑乎乎的汤药,味道也大得很,偷偷熬着喝,肯定是不可能的。
确定这一点之后,大家的目光集体落在秋香的身上。
秋香也没想到,邱秀华这个不下蛋的老母鸡,运气居然这么好,还真让她自然给怀上了,这会儿被一群人瞧着,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尴尬的笑笑,说:“秀华,你也别生气,嫂子也就是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能怀上自然是挺好的。”
邱秀华没再吭声,扭头跟旁边坐着的人小声说话去了。
没过一会儿便又听到树背后,有个婆子跟柳芳枝说道:“你说这事儿还挺玄乎,刚嫁过来那会儿,都说你家那老二媳妇儿,是啥子丧门星,谁碰上谁就要倒霉,可你看,人嫁过来这大半年,咱们村儿非但没啥倒霉事不说,反倒还是好运连连,不仅这采石场重新开了,还办得红红火火的,今年又是少有的两季都是大丰收,再加上你家这老大媳妇儿,嫁过来那么多年都没怀上,这突然就怀了……”
听到这里邱秀华忍不住撇撇嘴,她能怀上娃,纯粹是她那肚子争气,跟她江梨有半毛钱关系。
她之前就是因为平时干活干得太多,吃得又不好,身子底子差才怀不上的,现在日子稍微好过了些,自然就能怀上了,反正不管咋说,都跟她江梨无关。
再者说了,贺严冬不久之前病死的那批猪大家是都忘了吗?还有柳芳枝因此晕倒,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的事,啥叫没啥倒霉事儿发生,只不过是没发生在你家罢了。
那婆子还在跟柳芳枝说着江梨的好,邱秀华却是不想听了,兴致恹恹的起身走过去喊了一声,“妈,我有点儿累了,先回了。”
柳芳枝一听赶紧把手上那一针勾完,然后把针线一缠装进包里,跟旁边人打了个招呼,就跟着邱秀华一道回去了。
在她旁边坐着的刚刚说话的那位婆子,瞧着柳芳枝和邱秀华一同离去的背影,跟周围坐着的其它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撇撇嘴,又摇摇头,便又开始小声讨论起来了。
第74章
贺严冬早上将江梨送去学校后, 就蹬着自行车来到了队部,打算跟老书记商量一下借钱的事情,谁知道老书记也刚好正焦头烂额呢, 他只好临时决定将这事先放放。
一大早公社主任便打来电话说让他提前做好准备,新一任书记国庆后会提前上任。
现在已经是九月底了, 距离国庆也就一两天了, 也就是说留给他们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三四天而已。
贺严冬在院里停好自行车, 一进屋就瞧见李会计正趴在红木长桌上奋笔疾书呢, 白花花黄澄澄的纸张铺了半桌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在这屋里复习高考呢。
老书记正满面愁容的坐在他面前瞧着, 一瞅见贺严冬来了, 仿佛看到了救星, 赶紧招招手让他过去。
“冬子,来来来, 采石场这块儿你熟,你帮着李会计把这些资料好好理理,特别是和钱相关的, 千万不能出错, 这不管是花出去的钱, 还是挣来的钱, 它一分一厘都不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