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挑了眉梢,似是在思索,一时没了言语。
老太太凑近了些,“而且,你有没有发觉,善善还有些地方变了?”
顾夫人摆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老太太情不自禁手指在身上划拉开,“浑身的气韵……气韵变了,以前给人的感觉就是个长得好看的小姑娘。现在仍然很漂亮,却多了些风情。”她又压低了些声音,几乎听不见,“就那种小妇人的风情。”
顾夫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实在是这位老人家更年轻些的时候口无遮拦,也曾说过她,话可比这露骨多了,闹了顾夫人好大一个脸红不说,很长时间见到婆婆都不自在。
老太太爽利人,碰到个规矩重礼数多的儿媳妇,婆媳俩个早些年闹了许多误会,面不和心不和的膈应了好几年,实在是莫可奈何了。
顾夫人回想了下,也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劲来,除了儿子媳妇好是真的好,动起手来也绝不含糊,她实在看不出善善有什么不一样。再说了,俩人都成亲这么久了,早就是夫妻了。当初那方元帕她可记忆犹新呢。什么小姑娘,小妇人。老太太真是的,这么大岁数了还不正经!
*
顾诚去找聂宏杰,后者最近一直在大善寺。寺内有一尊宝塔乃前前前前朝所建,历经千年风雨。此塔一侧临渊,修得高.耸奇骏。可再瑰丽的建筑也有寿命。年初一场大雪,压垮了塔顶。地基岩层裂出了长长的缝隙。守塔僧人仓皇出逃就再不敢进出了。那塔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大善寺的方丈急找了聂宏杰,有两愿,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希望聂大人能想法子暂且固定住摘星塔不叫它一时三刻就塌了,因为塔的最高层供奉着本寺的镇寺之宝——元禅大师坐化的舍利子。
元禅大师乃大善寺第一任方丈,开山立派第一人,对大善寺意义不同凡响。此事迫在眉睫耽误不得。一但塔塌,必坠万丈深渊,到时候别说是元禅大师的舍利了,就是寺内珍藏的上千本经书绢帛瓷器也悉数化归尘土。
这第二件事就是后话了,等摘星塔塌了,方丈希望聂大人能主持重建摘星塔。
这事已上报了朝廷,大善寺有钱,用不着朝廷出钱,他们只需朝廷派出能工巧匠相助。这样的请求,身为皇帝,为了朝廷的颜面也要将事情办好,于是这事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大周第一能工巧匠聂宏杰的手上。
刚接了活,聂宏杰还是信心十足,及至勘察了现场,见到那座随时都会坍塌的高塔,心里也不由的揪了起来。
大雪过后,又是春雨,地面潮湿,土质松软。情况是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可怎么办呢?他只能想办法,也必须想办法。据方丈所说,一二层的东西已经被转运出来了,二层往上楼梯塌了无法上行,只能从外部搭建竹台叫人进去取出珍藏。
聂宏杰仰面看去,九层高塔,整整九层啊。当年是哪位高人建了这样的高塔,史料上已没了记载。聂宏杰早就对摘星塔仰慕已久,一直想来勘察测量,被寺监拒绝了。如今可倒好,求上门来叫他重建了。想到这,他不由的重重哼了声。他可不保证他有这样的本事!
心情不好归心情不好,撇开对大善寺有意见不说,他又是那样的热爱着瑰丽的建筑,想到这样完美的杰作因为自然的侵蚀最终回归尘土,心中不可谓不惋惜。惋惜的同时也手痒痒的想重建。若是这样壮丽的杰作由自己呈现给后世,又该是何等的骄傲与自豪。
聂宏杰连夜召集工部上下的能工巧匠,一整夜没睡讨论方案,时间不等人,到了第二日就开始搭建竹台。竹台也不是那么好架的。摘星塔本就是临渊而建,耸立在峭壁上。空余的地方本就不多。再加上岩层断裂,搭竹台也不能往下凿地基,否则一个不好,竹台没建好塔先塌了。
聂宏杰熬碎了心力,竹台建到第五层就不能再往上了。这几日忽然又起了风,好嘛,竹台差点冲撞上了高塔,幸而聂宏杰有先见之明,未敢凿岩壁固定竹台,夜里刮风时马上叫人绑了绳子捆在身上,让好些个力夫拉着。一.夜熬过去,塔上瓦片又掉落不少。情况更危机了。
聂宏杰与寺庙的和尚争论。和尚不愿眼睁睁看着寺中瑰宝陨落,请愿上塔,能抢救出来多少是多少。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塔脆弱的随时会塌,搞不好刚踏上去它就塌了,他们不能任由和尚轻贱性命。
武僧性急,出言不逊。聂宏杰气得哆嗦,陈侍郎出面调和,最终还是决定不会再等,选一二灵巧之人先试着爬上去看看。
大善寺和尚已对朝廷失去了信心,看来是早有准备,立刻有数人出列。聂宏杰一眼扫过去,好嘛,个个精瘦如猴,一看就身手灵活。他心里也很不高兴,早这么能,还要我来干吗?
聂宏杰显然被气到了,揣着手,偏过头不说话。陈侍郎上前同寺监说:“先派一个上去,慢慢来,要是有万一,跳上竹台,咱们这边拉着,保命要紧。
一行五名好汉来到竹台前,一个接一个灵猴一般挨个爬了上去。他们一直爬到第五层,大概是商议好了,先紧着上面的物件要紧,或许他们本来的目的就是先取了元禅大师的舍利。
竹台到高塔还有些距离,小和尚绷紧了胳膊腿,提气。底下人屏住了呼吸。一纵身,和尚跳上了五层高塔。瓦片随之滑落了几块,啪啪,仿佛砸在人心上。小和尚缓了缓,用了些手段撬开了窗户,钻了进去。余下的和尚面露喜色,跃跃欲试。
聂宏杰虽然全程黑脸,看着像是同和尚闹了不痛快,不想搭理他们,实则一直紧密关注。见其他和尚想跟着跳,忙高声阻止,“等等!再等等!”
和尚准备起跳的动作停下,低头看他,又看向方丈和寺监。寺监大和尚脾气躁,冲着聂宏杰一通嚷嚷,“你到底什么意思?让你干.你干不好,我们自己干,你又大呼小叫的吓唬人!”
聂宏杰也气,口不择言:“我是爱惜人命,哪像你们为了点身外物拿人命去填!说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狗屁!”
这一句成功引起了众怒。寺监恼羞成怒差点要挥拳头打他。两边人瞬间成了对立阵营,怒目而视。
方丈高声念了句佛号,从中走出,沉声呵斥,“了尘,退下!”
寺监忍着怒气,退到方丈身后。
方丈慈眉善目,走向聂宏杰身边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有人张口叫了声,“啊!”
零零碎碎的崩裂掉落声忽然响起,又是轰得一响。
众人惊出一声冷汗,齐齐看去。只见那塔的第六层忽然塌了一块,六层往上摇摆了几下,整个的就要掉落般。
寺监失声叫道:“空明!空明!”其他人也跟着叫。
聂宏杰不敢高声说话,只拿手阻止,压低声音,“不要一起大声喊!”
从第八层探出一个脑袋,灰头土脸的,“师父,我没事。”说是没事,声音也跟着发颤,估计是方才也吓傻了。
寺监问:“上面什么情况?”
空明:“从第八层往上楼梯也塌了,我上不去。又不敢用力。感觉要塌。”
寺监自然是心疼弟子的,很怕出事,举着手:“好!好!先不要上去,不要乱动。不要怕。”
空明颤着声:“师父,我不怕。师父,师父,刚才塔里有东西砸了下来,我的腿被砸伤了。”
“什么?!”众人一惊。
空明:“伤得不重,就是使不上劲,不能跳下来了。”
寺监的脸瞬间变得雪白。
方丈悄然落了泪,这一塔的瑰宝是保不住了,难道还要搭上一条小弟子的命!
顾诚拾阶而上,将方才的争执都看在了眼里。
聂宏杰一时没了主意,又拉开草纸,同工部官员研究。一偏头刚好看到顾诚过来,全然忘记了绝交的话,拉住他,“你来的正好,快想想法子,这塔眼看快要塌了,还有人在上面呢。”
顾诚也是听说了此事,这才急匆匆赶来帮忙,不料如此棘手。
他拧了眉头,转向寺监:“入秋之时,我就说过,山有裂隙,此塔恐不保,怎还未将重要物品从塔内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