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世淑怔愣住了,很快道:“不可能,他虽然尊敬你,但是我……但他爱重的却是我。”
“得到他的爱,”董灵鹫道,“是件很荣幸的事吗?”
秦世淑脸色难堪。
董灵鹫依旧拨弄着眼前的炭火盆,火星哔剥作响,点点溅出炭盆,灼烫着转瞬即逝,而后悄无声息。
她道:“我最想杀了你的时候,你风光无两、盛极一时。但到了如今,我已经开始可怜你。”
“你有什么资格可怜我。”秦世淑讥讽道,“你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己吧,色衰而爱驰,你这张脸又能维持多久?什么结发妻子,我只听过糟糠之妻,日后……”
“我也很可怜自己。”董灵鹫顺着她的话说,“不过,这都不重要了,皇帝已经赐死了你,秦世淑,就按照我曾经想得那样,去下一世做人吧。”
她轻轻地拍了下手。
几个内侍无声地走上前来,取出白绫,套在贵妃白腻的脖颈上,她怒骂,而后恐惧地求饶,然后白绫勒紧,尖叫声消失,一切化为乌有。
一具年轻的玉体倒在地上。
董灵鹫一直在拨弄炭盆,盯着眼前的那些火星子,她连看都没看一眼,没有关注这个曾经敌人的遗容。
她掸了掸衣角,有人旁侧敲击地问:“娘娘,这秦氏罪大恶极,您说……”
“好好安葬。”董灵鹫站起身。
在踏出狱中的那一刻,困扰她多年的病症像是潮水一般涌来,她的耳畔又响起一阵尖锐的耳鸣,像是铜锣敲到最响后绵延不绝的颤音,颤音结束,天地寂静。
她行过压着雪的梅园。
这场倒春寒,让梅花的花期延长了很久,也让这场雪的融化之时,推迟得太晚。
董灵鹫走过梅园后,发觉瑞雪急促地上前,伸手摇着她的手臂,口中连连说着什么,她回过神,万物的声息在这一刻回归脑海,她才突然发现自己刚刚失聪了片刻。
所以天地才能如此宁静。
董灵鹫冲着她笑了笑,说:“没事的,我们走吧。”
“娘娘……”
“没事的。”她重复道,“别担心……我没事。”
这句话,她好像说了很多年。
惠宁二年八月十五,月圆夜。
董灵鹫言简意赅地说完这个故事时,她的情绪还很平静。
但郑玉衡好像不那么平静。
他虽然有些猜测,但没有老师的确认,也没有脉案的佐证,郑玉衡光靠自己的推测,却无法确定这是一种遗毒,而非众人心目中的先天弱症、积劳成疾。
他看着董灵鹫的脸庞,眼睛湿淋淋的,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心痛,这种心痛跟当年孟臻的还不一样,孟臻是为了他的爱人,而郑玉衡却是觉得——为什么会这样?像太后娘娘这样的人,应该一生顺遂平安。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郑玉衡忍不住靠她更近一些,低声跟她道:“您想对我怎么样都好,臣不会反抗的。”
董灵鹫哭笑不得,假作正直地弹了弹他的额头:“说什么呢,哀家是那种人吗?”
郑玉衡居然很真诚地道:“只要娘娘觉得开心,是哪种人都无所谓。”
董灵鹫笑了笑,道:“你这么说,可就跟慈宁宫的其他人变成一样了?成了哀家的心腹之臣、鹰犬走狗,日后说不定还是奸佞酷吏之流。”
喝醉的郑玉衡连点底线都没有,而且也忘了端起君臣有别的矜持架子,他眸光清澈,分外直白地说:“没关系,臣不在意了。但娘娘要是过得哪里不好、哪里不开心,我会很心痛的。”
作者有话说: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鲁迅)
本章的君影草是指铃兰,古人认为铃兰让人联想起孔子的“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穷而改节”。
第51章
后半夜时, 瑞雪上了楼,轻轻敲了敲门框, 听到董灵鹫的声音。
“进来吧。”
她这才放心, 领着两个女使进入小楼之内。女使们动作利落地收拾物品,将太后娘娘的披风手炉、碰落的钗环,一应收起来,而后捧上一件用暖炉熏过香的毛绒披风。
瑞雪姑姑一踏进来, 见到太后倚在窗畔, 与其说是她怀里抱着小郑大人, 不如说是这位郑太医没个规矩地笼罩着她, 娘娘还神色如常, 郑太医却已经醉在她怀中睡着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受宠的粘人劲儿。
瑞雪姑姑凑上前来,低声絮语道:“他也不怕压着您?真是没有个分寸了。”
董灵鹫回过神, 看她一眼,温和道:“要说分寸, 哀家也早就忘了。难道我是琉璃水晶做得玻璃人,碰一碰就碎了?”
瑞雪连忙道:“娘娘福寿绵延,可说不得这种话。”
董灵鹫没反驳, 抬手摸了摸郑玉衡的脸,轻唤道:“衡儿?”
她唤了几声, 小太医都没醒, 反而扒得更紧,像贴膏药似的扯都扯不下去。瑞雪姑姑气得不行,拢了拢袖子, 跟太后道:“您别惯着他了。”
董灵鹫看她敛起袖子, 还以为瑞雪要动手, 愣了一下,忙阻止道:“你别……”
话没说完,就见李瑞雪扳过他的肩膀,贴向小太医的耳朵,如恶魔低语般:“郑大人,太后娘娘说你太沉了,她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