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灵鹫终于叹出一口气,她摸了摸小太医的脸颊,指节从他的下颔线上轻擦而过,道:“衡儿误我。”
郑玉衡却很理直气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所幸,到了这个时辰,其实也只剩下一些更深更缜密的闲棋没有布置,董灵鹫交代了瑞雪几句,竟然真的被郑玉衡说动,暂且放下这些事不管了。
天际微明的清光照在窗棂上。
前殿烛火仍旧未息,想必是瑞雪姑姑在料理安排,既然郑玉衡跟了进去,那其他的女使、女婢,也全部被调度出来,至少也在屏风之后伺候。
软红香帐的后殿里,小郑太医没曾想真的没人来帮自己,只得硬着头皮、在太后娘娘的审视之下为她卸去首饰、更换寝衣。
董灵鹫也没有唤人来帮忙。
郑玉衡遭受着她视线的拷问,抿着唇小心地拆卸首饰,动作虽然生疏,但胜在他十分仔细,所以一路平稳,并无不妥。等到更衣时,郑玉衡才开始懊悔——当初为什么发誓发得那么早,什么毫无觊觎之心,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
他的手停在华服的腰饰上。
郑玉衡动作顿了顿,又禁不住将手移开,目光犹豫地望向屏风之外,很想让女官们前来救救他,然而珠帘垂坠、屏外寂静,连个人影声息也捕捉不到。
董灵鹫问:“怎么?”
郑玉衡道:“臣……”
“不是要陪哀家就寝么?”她问。
郑玉衡:“……”
他、他就是话到嘴边,不小心溜出去了。要是方才没那么担忧上头、神智清醒一点,郑玉衡绝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因果自负,郑玉衡只得自己品尝后果。神情有点儿纠结迟疑地伸手解开她身上的腰饰,将伶仃撞动的珠玉禁步卸在手中。
《新书·容经》有云:动有文章、鸣玉以行。玉饰禁步若响得太过嘈杂,在宫中府中,都是失礼之举。然而郑玉衡入慈宁宫这么久,突然发觉自己极少听到太后娘娘身上的禁步碰撞声。
她不是被规则严苛约束的女子,她是规则的制定者,本身就自有一股雍容法度。
郑玉衡还未抚上腰带,便听董灵鹫唤他:“衡儿。”
“嗯……”他抬起头,“臣在。”
郑玉衡生得很高,原本须要抬眼望去,此刻为了服侍她,而这样躬身谨行,这样谦卑以待,盈盈烛火下,眉目清俊间,几乎增添了一股令人疼爱的情致。
她道:“刚刚在想什么?”
郑玉衡道:“在想娘娘身上禁步不动,礼仪之合宜,令人叹服。”
董灵鹫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想让它动吗?”
郑玉衡愣住了。
他不仅愣住了,还突然喉口烧灼起来,联想到了一种极暧昧的意味。以至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低下头捂住嘴唇咳嗽了好几下,眼神乱晃、又不敢动到董灵鹫身上。
郑玉衡小声道:“臣要被骂死了。以后人们一定骂臣比公主更狠。”
董灵鹫尚未知晓她那个唯一的女儿究竟是看上了谁,也没听清后半句,只当小太医是羞愧自语。她道:“站起来吧,我教你。”
郑玉衡不敢深想这个“我教你”的含义。他觉得自己下流龌龊死了,应该浸猪笼……不不,应该治好娘娘的身体之后再粉身碎骨。
不然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报还给娘娘的。除了这张跟先帝肖似一两分的脸。
郑玉衡起身之后,太后便勾起他的手指,带着他的手攀上收束着衣衫的腰带,将上面一层一层的绳结、盘扣,轻轻地挑弄而开。
相扣的金属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郑玉衡手心发热,耳根也发热,他咬着唇,道:“臣要学这个……吗?”
董灵鹫一派温然地道:“不然怎么陪哀家就寝呢?”
那是他一时情急才说的啊。郑玉衡很愧疚地想。
他根本没有记住董灵鹫的这件华服该怎么脱,心思也完全飘忽起来了。董灵鹫也不是非要教会,更像是一时兴起、报还“卿卿误我”之仇,才这么不动声色地欺负他的。
郑玉衡被她牵着手,总是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长长的、沉重的华服坠地,与女官服侍相比,这些华贵的衣衫简直像是不值钱似的落在地上,丝毫没有打理的迹象。
郑玉衡正要抽身去捡起,却被董灵鹫挡住,他回过神时,已经被迫得坐在榻边。
从不摇动的禁步在他手里嘈杂地响了几声。
董灵鹫伸手抱住他,闭上眼睛,下巴枕着他的肩膀,像是保护、笼罩,但又像是栖居、如同倦鸟归巢。
她喜欢这具年少青春的身体,喜欢他的纯粹清澈,喜欢小郑太医略微局促、稍显稚嫩的每一刻……即便他只是一个无知的花瓶摆设,董灵鹫也会厚爱他的。
何况郑玉衡还识礼至此。
将最彬彬有礼的人捉弄得面红耳赤,虽然低劣幼稚,但确实让董灵鹫的一些私欲得以舒展,有时她想,最起作用的不是苦涩的汁水、保养的丸药,而是郑玉衡本人所在。
公主还是随了她一点性情的。
董灵鹫的身躯很轻,郑玉衡完全可以抱得起来,他口干舌燥,薄唇紧紧地合着,生怕自己说出什么太没规矩的话。
董灵鹫抱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学会怎么侍奉更衣了么?”
郑玉衡默默道:“臣资质粗劣,不堪大用,这么精细的事,我还是……”
董灵鹫甚至不曾责怪,道:“那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