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姜河也希望这是某一位樵夫干的, 但以被砍掉的木材数量来看, 这位樵夫除非是个隐居在此的修士,不然决不能独身拖走这成百上千根木头。何况近日阴雨连绵,这些淋湿的木材拖回去并不能烧火。
“怎么想都很可疑,”姜河转过身,“迟则生变,我们不能再跟李秋庭耗下去。等雨一停,立即强攻。”
老卒正欲答言,忽然看见姜河面部扭曲起来。少年瞳孔清澈,倒映出的情绪不知是惊讶还是惶恐。他顺着姜河的目光看去,一瞬间面无人色。
“老天啊……”
洪水铺天盖地而来,迎头将边缘的营寨击打粉碎!许多将士正睡得香甜,不等他们惊醒,便已在梦中不明不白地做了水鬼。巡逻的士兵吹起警令号角,姜河甩开身边老卒,狂奔进入营地:“全部上山!上山!”
是山洪!
个人的声音在这时太过渺小,姜河声嘶力竭,能听见的人也不过寥寥数十。有反应快的拔腿就往山上逃,然而凡人的速度如何能快得过洪水。他们被水流席卷而走,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便被洪水吞没。全营一万三千名将士,能及时避过洪水逃上山的不过十之二三,会游泳的还在奋力与洪水搏斗,不会游泳的早早溺死于滔天巨浪之中。
成功逃上山的将士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听得山中一声炮响,他们脚下的泥土应声而塌!失去植被保护又被人大肆挖掘的山体早承受不住这两日的连续降水。只需外力轻轻一推,这半边山体便会轰然塌陷。而这外力已经来了。
泥石流!
山体大块大块崩塌,牵带拔起无数树木。从姜河的角度看去,整座山仿佛是一块冰雕,半边被高温融化,流下黑色的血泪。巨大的山石从悬崖砸落,黑色的泥流自山间俯冲而下,和黄色的洪水泾渭分明。无数逃离洪水的将士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泥沙活活掩埋。在自然的伟力面前,姜河被震惊得完全失去言语,浑身脱力跪在地下。
正在此时,无数箭羽从天而降,将为姜河撑伞的老卒一箭射死。失踪三日的李秋庭立于木筏上顺水漂流而下,身边只有一个浑身套着黑色布袋的俘虏。数十只木筏上的骑兵一齐放箭,将洪水泥浆中挣扎的士兵射死大半。姜河目眦欲裂,一把从老卒尸体后背上拔出箭矢,翻身滚进一旁的灌木丛中。他的手在抖,姜河只有一箭的机会,而他和李秋庭之间的距离远超过贴身小弓的有效射程。
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一次机会……
木筏逐渐靠近,姜河的手不抖了。他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南齐六皇子身形在视野中不断放大,姜河瞄准他的额头,搭在弓弦上的手随时可以松开!
正在此时,李秋庭忽然转过目光,定定看往姜河的方向。隐藏在灌木丛中的姜河知道李秋庭看不见他,却下意识屏住呼吸。
随后他看见李秋庭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元和十八年五月,南齐六皇子李秋庭挖泥为坝,伐木作舟,就此截断永固河道。是日关外连绵暴雨,河水高涨。第三日深夜,六皇子炸毁堤坝,引发山洪。山体崩塌,被巨石砸死之人不计其数。起义军首领之子姜河刺杀李秋庭未果,一箭误杀其父姜云。北齐士气溃散,兵败如山倒。关内南齐军队里应外合,杀得起义军大败溃输。姜河放弃夺回父亲遗体,穿上贴身士卒的衣物后易容逃跑,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