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墨出了花厅,穿过了穿堂,来到书房门口,轻叩门:“先生,掌柜已到了。”
这么早?黄老爷子握笔的手一顿,一滴墨啪嗒落下,在宣纸上晕开来。方才他还在犹豫不知从何处落笔,这会儿倒是不用着急了。他左手拈了拈胡须:“请他们稍坐一会儿,上些茶点,切勿怠慢了。我这边还没那么快结束。”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吩咐门童,若是有其他人过来,也让他们在花厅稍候一会儿。”
听到紫墨应下离开,黄老爷子胡子一翘,胸中已有丘壑,刷刷几笔,就勾勒出了群山巍峨。
紫墨去茶房之前,还专门绕到了门口,给门口的小童吩咐了一遍黄老爷子的话,这才去准备茶点了。在准备的时候,紫墨还在心中感叹:不愧是先生,哪怕是只用过一次饭的掌柜,都这么热情相待。
紫墨离开片刻后,小童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忽听见有人问黄老爷子可回来了,他猛地惊醒,看清面前的人时,忙打起精神:“江大人,先生已回。”他本想要通传,想起刚才紫墨转达的话:“大人请进。”
江楚随着小童往里走,一面走一面看院里还有何处不妥当的,他好让人添置。他正如此想着,小童停下脚步:“先生在忙,请大人在这里稍坐片刻。”
江楚点了下头,迈步进屋。进屋之前他就余光扫到里头有人,这很正常,书院里想见黄老爷子的人多了去了。不过他随即便想起这会儿刚下学,莫非有人逃学?他特意往那人脸上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陈苗苗也瞧见门口来了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门口。
看清对方面容的时候,两人呼吸齐齐一滞:怎么是他/她?
将画的轮廓勾了出来,黄老爷子看了一眼滴漏,满意地放下了笔。他负手朝着花厅而去。与其试探,不如直接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晌午他回来就让人去给容与送了信,让他一下学就过来。这会儿容与应该已经到了。方才他又吩咐让人直接去花厅等。不知道容与在这里看到了那小丫头,会有什么反应?
黄老爷子慢腾腾踱步到花厅门口。他冲着里头的男子身影刚喊了一个容字,下一瞬就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一怔:嗯?怎么是江大人?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龙井
时间倒回到江楚进来的前一刻。
因着要给弟弟布置房间, 等得有些无聊的陈苗苗站起身来,看起了房间里的陈设。她本来觉得陈二老爷的家当还挺厚,然而这待客的花厅墙上挂的画, 就能胜过陈二老爷的大半收藏。算了,文人墨客的这种情怀她不懂,她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布置吧。然而好东西她可以欣赏欣赏嘛, 这题跋上写的是什么?
就在陈苗苗仔细辨认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交谈声。黄老先生终于来了?陈苗苗欣喜地转身:“您……”
江楚刚跨进门槛, 骤然听见了熟悉的清丽声,循声抬头。
在和江楚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陈苗苗心中微微一颤:怎么是他?
怎么是她?看清眼前人的面容时,江楚一怔,眼前分明是一袭青色长衫的清秀少年。而当他对上那双微微转动的眼眸时, 眼前少年和树丛那边豆青色的身影、茶铺里伶牙俐齿的鲜活合为一体。真是每一次见到她,就能带来一次崭新的认知。
不过一瞬, 门外的小童匆匆跨进门槛,两三步走到了陈苗苗面前:“这位公子, 可有何吩咐?”
陈苗苗先是一怔,随即立刻反应了过来。对啊,自己今天穿的男装。那日不过是萍水相逢,而且林伯也不在场, 只要自己稍微变变声音, 他不一定能认出来自己啊。
陈苗苗心定了下来,冲着小童摇摇头:“我无事,您且去忙。”言罢, 她像是第一次见到江楚般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双手抱拳冲江楚拱了拱手, 刻意压低了声音:“幸会。”
这礼节就差不多了吧。见他也回了一礼,陈苗苗坐回自己的位置。应该过关了吧。她一边思索着一边端起茶。直到喝到满嘴的茶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她微微抬起眼帘,却看不见对面落座的江楚的神色,吐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形象,她只得暗暗地将那些茶叶子咽了下去。
即使是龙井这种好茶,也真难吃啊。放下茶杯的时候,陈苗苗长吐出一口气,随即一个疑惑浮上心头:她记得上回在茶铺子,他的跟班不是说他们是途径临城的吗,怎么这么短时间又来了,还来了书院里?该不会,他要送礼的人,就是黄老先生?不对,黄老先生才来临城,难道那人是书院中别的重要人物,那这结下的梁子不好办啊。
坐在她对面的江楚,看似垂眼沉浸在思索中,眼角余光却注意着对面的动静。留意到她喝茶时骤然那僵硬的动作,他嘴角扯起了一个小的弧度: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等人的时候,给后来者行礼的。再看到她越来越板正的脊背以及越发严肃的神色,他的眸中也闪过一丝疑惑:她为什么会来书院里,还穿着男装?
心怀各异的两人都保持着沉默,林柏一向不怎么多言,一时间,花厅里陷入了沉默。直到门口传来脚步声,在场的三人同时抬起头来。
看到黄老爷子的那一瞬间,陈苗苗犹如得到赦免一样弹了起来。就在站起来的那一瞬,她留意到对面抬起头的江楚。刚要迈出去的步伐生生停了下来,她清咳了一声,粗着声音拱了下手:“这位公子,不若你先请?”
看到她身上明显大了一圈的衣裳,江楚眸间快速闪过一丝笑意,也站了起来,回了一礼,加重声音:“何作嗟迟疾,从来有后先。”对上她的眸子,江楚实在叫不出公子两个字,含糊道:“您先来,先请吧。”
总觉得他好像在内涵什么。不过陈苗苗没来得及细想,匆匆说了一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话未毕,她脚下步伐飞快,转眼就到了黄老爷子面前,故意粗着声音揖礼道:“先生,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什么奇奇怪怪的装扮和话语?黄老爷子目光复杂地打量了她一下,点头道:“辛苦了。”
这三个字仿佛解开了枷锁,陈苗苗嘴角再也压抑不住了:“那我就先告辞了!”说罢,她匆匆经过黄老爷子身边,压低声音道:“我送了大概够三个人的吃食,有些食物里头写了吃法。”
黄老爷子还没回过神来,陈苗苗已经快步跨出了门槛。走了两步,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放慢了脚步,手中还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扇子,刷地一下子甩开,摇着扇子悠哉游哉地走远。而林伯也匆匆对黄老爷子点了下头,跟了上去。
直到走出月洞门,陈苗苗才松了口气,收起扇子,按住怦怦跳的心口,想要回头又不敢回头去看,一面走一面低声嘀咕道:“应该没有认出我吧。”
快到苑门口时,她才想起林柏,连忙回头,见林伯好好地跟在身后。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忽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林伯。”
这个声音是……一个人影掠过她的身边,眼神扫过她的脸时,忽然停了下来,兴奋地道:“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是弟弟啊!陈苗苗放下心来:“还真是你啊。我们来送饭的,你怎么过来了?”
与此同时,花厅里。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黄老爷子收回视线,冲着江楚笑道:“江大人,刚临时有事,有失远迎。听闻你晌午就来寻我,不巧我出去了。饭正好到了,外头凉快些,不若去亭子那边一边用饭一边说吧。紫墨。”
江楚本就是来请黄老爷子用饭加谈天的,闻言应了下来,与黄老爷子互谦着并肩往外走去。他的眼角余光瞄见紫墨走到墙角方才那位老伯坐着的位置旁,拿起了两个食盒。
两人走过月洞门,一抬头便瞧见苑门处,先行离开的陈苗苗正背对着他们的方向,在和人说话。两人齐齐停下脚步,定睛看去。只见她往旁边微微侧了侧身子,与她说话的人露出了半张脸,竟是陈岩!
黄老爷子的脸色沉了下来。江楚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颤,论理本该离开的视线却始终定格在她的身上。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陈岩脸上笑得灿烂,还往陈苗苗面前挪了一步。陈苗苗笑着在他脑门儿上轻轻推了一把,往外走去。陈岩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他快速转过身去,追上陈苗苗说了两句。直到将她送出门,他还站了好一会儿。
黄老爷子脸沉到了锅底,提高声音道:“容与。”
陈岩闻言转身,瞧见黄老爷子和江楚,笑容更加深了,快步过来,先对江楚揖了一礼,一脸惊喜地道:“江大人,师父,你们怎么在这里站着。”他转头看见紫墨手上的食盒,笑道:“师父是要在外头用饭吗?紫墨,走,我们先去给师父摆饭。”说罢,他接过紫墨手中的一个食盒,拉着紫墨快步往亭子走去。
黄老爷子看着他们欢快的背影,长长吐出胸口的闷气。容与自打到自己身边起,就是一张小严肃脸。自己反复说了好多次,也试过让他和其他同龄人玩,他答应的好好的,过后去看还是在旁边坐着看书。自己多想他能够活泼起来,但是看到他这样活泼,他心里又不是滋味了,完全忘记了到底谁是让陈苗苗来送饭的始作俑者。
黄老爷子忧心忡忡地在前头走着,并没留意到身后的人目光定格在门口,片刻后才跟上了他。
等到亭子前,看着陈岩欢快地摆盘调箸的模样,黄老爷子心中更不是滋味:“容与,这里让紫墨浓便是,你去泡茶来。”
陈岩忙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了紫墨,依言先去取了茶,又去厨房提了一壶开水出来。当他在亭子外头不远处的石桌边洗茶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黄老爷子的声音:“容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