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芳毓眼皮微微阖着,看不出有几分疲惫,正拿着一罐金塔反复擦拭上边的灰尘。
迟盈不解,问他:“你怎么还在书房?”
迟盈朝着萧芳毓,无所顾忌的像是回到了幼时,不再碍于规矩,什么身份、礼仪都抛却了脑后,总多了几分不像她的活泼。
迟盈绕过他,凑过头看了眼他手上拿着的瓷罐,小小的一蛊,罐身上绘着复杂经文。
迟盈一连抄了三个月的经,如今见到了这些没来由的就害怕起来。
她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无措:“这是、皇后娘娘的?”
萧芳毓见她这副惶恐模样,轻扯嘴角:“你莫怕,不是我偷拿回来的,原先便是我一直供着的。”
或者说这骨蛊本是安置在崇善寺的那个,却早早被他偷换了罢了。
他娘想必是不愿被供佛在那阴冷的地方,他娘喜欢有阳光的地方,他娘想要落叶归根,他该寻个时机,将他娘埋了。
萧芳毓安慰道:“这不是崇善寺供着的那个,是我娘的骨蛊,阿盈放心,我娘她是个再善良不过的人。”
便是做了鬼,也是良善的。
迟盈听了好受了些,才点点头,她看着这骨蛊,想起来崇善寺被烧毁的来,不由的有些无措:“是我对不起皇后娘娘,明明去给她朝经祈福的,结果将她牌位都烧没了......”
萧芳毓只笑而不语,这些前人的事,早该了结,他并不愿叫阿盈知道了去。
好些年没见,阿盈的胆子越发小了。
叫他想起幼时,幼时日子过得苦,吃不得半点荤腥,日日都是清汤寡水的素食。
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每日还需做极重的体力活,时常被饿的头晕眼花。
一次被罚中午不许用饭,还得扛着比他人还高的扫帚去扫门前台阶。那百余层台阶,他扫到最上层时忽的眼前一黑,咕嘟咕嘟就从顶上滚了下去。
醒来嘴里甜滋滋的,便见到眼前一个小姑娘蹲着身子,费劲儿将糖果从油纸上撕下来往他嘴里塞,一会儿工夫,守一嘴里便都塞满了糖果。
甜滋滋的味道,那甜味十多年了他都还记得。
那时的迟盈没有如今这般好哭,不知何为忧愁,哪里像是如今这般担惊受怕的模样。
她小时候胆子可大了。
那个会将自己荷包里所有糖果都拿来给一个未曾谋面的小和尚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大了。
明知二人该远着点,避嫌一些,却总是忍不住的靠近,他没办法推开她。
萧芳毓问她:“你怎么不睡?”
“我一点都睡不着,我......我不想睡觉,我想,你要做什么?我在旁边陪着你?”
萧芳毓凝神细看她的黑眼圈,无奈妥协:“我事情都忙完了,你便安心睡你的觉,我去你屋外守着,好么?绝不会叫任何人来打扰你。”
迟盈弱弱的“嗯”了声,垂下头去遮掩住泪水,“谢谢你,守一。”
只有守一能这般了,无条件的包容自己。
萧芳毓支着灯笼去送她,一边将一旁的帷幕给她戴上,道:“日后你要出府,还要委屈你戴着帷幕,便是我的府里,也不敢说没有混入一个禁中的人。不过你也别怕,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迟盈十分懂事的接过萧芳毓递过来的帷幕,规规矩矩的戴上了,她笑:“我知晓,我带着它心里也更能安心几分。”
今夜的月色浅薄,别院里皆是一片漆黑。
别院里伺候的人少,迟盈跟在守一身后,二人仅靠着一只微弱的灯光照亮着眼前的脚面,在看不见旁的。
若是以往,迟盈定是要害怕的,害怕黑暗中的一切。
可如今,她在这黑暗中竟多了几分心安。
如今自己的身份,似乎只能藏在黑暗之中了。
紫宸殿——
天子一连休朝几日,竟是因犯了陈年旧疾。
消息一出须臾之间,紫宸殿便人满为患。
后宫女眷,匆忙外宫赶来的皇子公主,甚至朝廷重臣,连同女官內侍人潮汹涌围成一片。
彻夜未眠的帝王披头散发,头发花白了一半。
他头痛欲裂,记忆还停留在知晓皇后灵牌被烧毁之时。
双目赤红朝着众人连声嘶吼:“一群废物!竟然叫火都烧了起来!快去救火......明瑶要是没了,全将你们一个个拿下去陪葬!”
一群人提心吊胆却不敢点破皇帝,只有伺候了萧渊三十余载头发花白的大太监跪倒在萧渊脚边,止不住的痛哭流涕,“陛下,您保重龙体!如今别说是皇后娘娘灵牌了,太子如今都......”
说道此处,恰好的止住了口。
太子都晕厥几日了。
国之太子,若是没了......
可萧渊发疯起来是什么都听不见的,岂会管什么太子不太子的。
自从听闻明瑶留在世间最后的灵牌骨罐都没救出来,便一下子气的犯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