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人众人都很难过,可更要在意还活着的。
那些换洗下来的衣物全都烧毁了,屋子里叫药燃起的烟熏了不知几遍,能喝药后,院子里全是方药的苦味,二十几只炉子一同烧着。
到第九日时,病情已经趋于稳定,好似他们真的控制住一场瘟疫,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背后是多少条人命。
九日死了将近一半多的人,从夜晚拉人出去,到不分白天黑夜,也正因为如此,病症才没有蔓延开。
传到外院,也没有人高兴,却派了新的大夫过来接手,等病情大半都消除后,官府和药行都会有封赏。晏桑枝他们功成身退,从后门离开去旁边的院子安置。
要待上三日,主要是看有没有染病,若有症状,总不能放出去害人。
药行这边安排还算妥当,每间的屋子干净有泡好的水壶且是软被,晏桑枝本来是被单独安排在最旁边,四处没有其他屋子。
却被谢行安阻止,原因很正当,万一发病却无人发病该如何,所以把晏桑枝安排在最前面,另一间就是他的房间。
临进门前,谢行安呼了口气道:“这么多日,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
晏桑枝没回话。她今日起来就觉得头昏脑胀的,强撑着时还好。现下一放松,头胀得要裂开来,眼神落到地上,一片模糊,腿软。
等谢行安回过头时,晏桑枝半闭着眼,手往前无意识地乱抓,人却往后倒去。他惊得连气也没敢喘,三步的距离硬被他大跨步地迈过,揽住晏桑枝的胳膊。
却被她的头撞得往后踉跄,顺势扶住她的头坐到地上,再看怀里的晏桑枝,人已经完全晕过去了,嘴唇苍白。
谢行安立马去摸额头,松了口气,没发高热,他的心跳得很快,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将晏桑枝先平稳地放到地上,把脉要紧。
若真的是伤寒,耽误一刻,病就会重一分。更何况他无比清楚晏桑枝的身子情况,侥幸能熬过这样烈的伤寒,只怕半条命去了。
短短的半刻钟,哪怕他手上很稳,额头却除了不少细密的汗水,哪怕诊到是死症时,都没有现在来的慌乱。
等能收回手,他瘫坐在地上,幸得保佑,不是伤寒,劳累过度。
这一条长走廊没有人,其他大夫早就累得歇下了,谢行安不怕别人看见,但怕别人说闲话。
请了楼下两个女使将晏桑枝扶到床上去,没有进门,声音沙哑地道:“还要劳烦两位女使帮小娘子换身衣衫,最好擦擦脖子和脸。这几日在这里照料一番,等会儿拿了药也请女使帮忙喂下。”
等女使点头应下后,他才去楼下让人把药材给拿过来,坐在那里煎药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害怕了。
从来没有在行医这件事上害怕过,他现下居然坐下时手会抖,脑子里有瞬间闪过,真要是染病了该如何。
他想不出来。
煎药时也心不在焉的,最后火快熄了才回过神,等药凉一些端着药上去,好声好气地请女使帮忙喂药,全喝完后,他提起的心才渐渐落下。
这一日他也没有休息,时不时去瞟一眼,直到晚间时听见晏桑枝清醒后,心才彻底放下去。
很想去瞧一眼,可他请两个女使彻夜守着,只能作罢。
夜里也睡得不安稳,终于睡下时却做了一个梦,梦见白日时他诊脉,诊出晏桑枝的脉是死症,一下子惊醒,背后起了层冷汗。
披了层衣裳打开窗透气,没想到隔壁的窗户也被打开,晏桑枝睡了那么久,喝了药好些后睡不着就出来吹吹风。
听见声响后探头出去,见是谢行安,她声音还带着些疲惫,“白日多谢你。”
“不用说这种话,身子好些了吧?”
谢行安看到她松口气,告诉自己梦是假的。
“好些了,这几日太累,骤然松懈下来才会这般。回去后好好调养些就没事了。”
晏桑枝不想倒在最后一步上,她想回家,这么多时日没见麦冬和麦芽,他们指不定得怕成什么样。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谢行安喃喃自语。
两个人都睡不下,就站在窗口前闲聊,谢行安又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试探性地问了句,“你上次说,日后要找人入赘,是真情实意且没有再转圜的余地吗?”
晏桑枝乍听闻这句话,心里涌上股莫名的想法,她双唇紧闭,低头去看底下的树木,良久才“嗯”了一声。
她说:“我有一双弟妹,总不能不管。”
“可以有别的方法。”
“可是我不想,谢郎君,你不想让他们去过寄人篱下的生活。我呢,更适合市井,富贵人家的门槛太高了,我自认为攀不上,也不想。”
晏桑枝的语气很委婉,但她说出口时,心里也并不太舒服。
“什么算富贵人家?”
谢行安又问,他很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她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好比谢郎君这样的门第,对于我来说,算是能见到最富贵的了。”
没人再说了,话已经挑开到这份上,再说下去两个人只怕不用见面了。
谢行安捏着窗棂的台子,骨节发白,他望着今晚的明月,落下的光那么清冷,跟晏桑枝的嘴和心一样冷。
从前他要是被人隐晦地三番两次拒绝,只怕当场甩脸子走来,又不是非她不可。
可他好像真的很喜欢,也从来没有为一个人这样心动过。
明月之所以迷人,是因为亮起时的光从来没有偏向任何一人。
一晚没睡,谢行安想了一晚上,他告诉自己,之前说的太过于隐晦,他不会甘心的,除非挑开说明。
要是明月跟倒映在水里一般,他也不会一直试图捞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