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才出门没多久的宁楚格又折返回来,身后带着一个年纪和自己相差不多的小姑娘进来了。
没等元栖问,那小姑娘便忙福身行礼,“奴才伊尔根觉罗氏给皇贵妃主子请安。”
又见大福晋的两个格格面色不对,元栖便已经猜出了八成,一抬手,“起来吧,你是大福晋的妹妹?”
伊尔根觉罗氏刚应了声,宁楚格便迫不及待道:“额娘,她衣裳脏了,我带她回来换一身我的,您等会儿再问话好不好?”
......
伊尔根觉罗氏作为大福晋的妹妹,自然是见过十一公主的,只是从前都是远远看上一眼,也听说过十一公主素来得宠,性子强势,只是这一回却是不同。
隔着一道屏风,她在宫人的服侍下换了衣裳,一转头,便瞧见十一公主紧盯着她,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扬,眼波流转之间,似乎是有了什么打算。
伊尔根觉罗氏心头一紧,镇定道:“奴才多谢公主相助之恩。”
她是得了姐姐大福晋的话,进宫来给惠妃请安的。大福晋接连生育,身子早就亏损了,往年一入冬就要卧榻休憩,今年更是早早便病倒了,太医来瞧了许多次,都道是不好了。
原本按着规矩,再怎么都是轮不到她来给惠妃请安的,只是这一次,她听姐姐十分隐晦地和额娘提起过,想让她嫁入直郡王府为郡王续弦,一来,家里和直郡王的姻亲不会断,二来,便是姐姐留下的四个格格和一个阿哥还需有人照料。
她不知道惠妃娘娘是如何想的,只是今日既然应了她入宫请安,想必是不会反对的了。
从惠妃娘娘宫中出来时,她没走两步便遇到几个小太监,嘴上只道是直郡王有请,那时候她思绪已然乱成一团,哪还有心思辨别话中真假,跟着人走到了半路,才堪堪缓过神来。只是那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那小太监见她不愿走,态度便强硬起来,直要拉着她走。
“而后的事情,公主都已经知道了,那位策棱大人路过,叫我从那儿一直走,便能遇到公主您。”
伊尔根觉罗氏把其中细节略过不谈,只道自己是一时失神走岔了路。
宁楚格听罢,面上多了几分失落之色。
她今年已经十四岁,虽说大清的宗室女子素来出嫁较晚,但到了这个年纪,也已经差不多是时候相看额驸人选了。就如同阿哥们选福晋一般,在选额驸这事儿上,她压根儿没有话语权,能嫁个什么样的男子,一半看汗阿玛对她的看重,一般看运气。
可她素来和策凌的弟弟阿木尔相熟,阿木尔样貌不错,品性如何,这些日子相处起来也能瞧出来个大概,不过骑射和学识都没有他大哥出众,性子也并不强硬,也没有爵位。
但这在宁楚格看来不是什么缺点,额驸嘛,长得不错,性格听话就好了,她将来最少也是个和硕公主,吃穿不愁,将来有了子嗣,凭着他是宗室后代,应该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何地步。
然而听额娘的意思,汗阿玛最看重的是他大哥策凌,将来即便是要嫁公主,也只会嫁策凌,而非阿木尔。
宁楚格这么一听,便起了心思,今日她见伊尔根觉罗氏拿着策凌的东西来找她求助,便有所误会,又一想她的姐姐能做大福晋,可见身世不错,于是便帮了这个忙。
哪知道只不过是一个意外。
宁楚格并没刻意瞒着元栖,她反复思索,实在是没什么法子,想起额娘鼓励自己想要什么就努力争取,她便将来龙去脉通通说了出来。
元栖并不意外,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虽是出自大姓,她这一支却并不显赫,是她父亲科尔坤做了吏部尚书后才好些,然而科尔坤尚书只当了一年就下去了,至今未能官复原职,眼看着大福晋愈发不好,他们自然要想法子留住这个郡王女婿。
不过,直郡王那儿未必会这么想,大福晋家族到底是比太子妃差了一大截,纵然他和大福晋夫妻素来和睦,但想必也是想要一个出身更好的继福晋的。
宁楚格默然了好半晌才道:“既然伊尔根觉罗氏的出身并不如何,她若是成了直郡王继福晋,想必东宫是再乐意不过的了,怎么今日还要找人来作乱?”
元栖心中微动,却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毓庆宫近来做事是愈发不管不顾了。太子如今极好美色,更是男女不拘,而那小伊尔根觉罗氏的模样,却是十分出挑的。
第一百零六章
将至年关,病榻缠绵已久的大福晋撒手而去,直郡王府没了主母,上下乱成一团,直郡王来不及悲伤多少时日,又被太子趁虚而入坏了好些事,自个儿也是忙的焦头烂额,大福晋的几个孩子都被送来了宫里,养在惠妃跟前。
胤禛亦赶在年前回京,也是这时候,元栖才知道他此行前去苏州,还查办了一件买卖人口的案子,其中大多数是孩童,亦有强行买来的良家女子,而去处则更叫人大吃一惊,其中好些女子都改名换姓,入的是索额图名下的宅子,最常出入的却是太子。
康熙得知后大怒,不仅发作了经手这些事儿的人手,罢了不少地方官员,还问罪于索额图,虽说最终是雷声大雨点小,但也让不少人瞧出了端倪。
康熙以前是最重视太子名声的,有什么事儿都是私底下处置了,绝不会让人查出不利于太子的东西,而这一次拐卖人口,京中有不少人都参与其中,不说太子,其他的阿哥们手底下也不会多么干净,却偏偏只查出了太子一个,可见其中也有康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故。
而此事又经胤禛一力督办,不免叫人心里多想。
今日康熙召了诸子入宫,想必就是要了了公事后,私底下和儿子们说说话,少不得就要训斥太子一番。
元栖原本还有些担心,但转念一想,太子从前就已对胤禛有了敌意,而这一回顶多是撕破了脸皮展示给众人看,或早或晚,都无法避免。
皇上既然命你办案,你就得守正不阿,不徇私枉法,这很好,不过于私,太子是你的兄长,到了皇上跟前,记得给太子说两句好话。皇上一时气急,要责骂你两声优柔寡断,你就听着,太子更是未必领情,你也不要和他起争执,他说话实在难听了,你就直言相劝两句,其他的不必多说。
元栖对于官场上这些事不大懂,但对康熙的性子最清楚不过,就算在清楚不过儿子们是为着皇位你争我抢,互相下绊子,心里还是希望他们能有几分兄弟之间的情谊。
阿哥们当然也是心知肚明,手底下的人再怎么斗个你死我活,兄弟们见了面还是一团和气,太子和大阿哥维持不了和气,干脆见面就怼,丁点儿不掩饰,每每见面都执着于口舌之争,反而让人觉得这两位殿下是亦敌亦友。
说两句好听的话就能讨皇帝欢心,阿哥们自然乐得去做,毕竟表里不一的技能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就连深知日后九龙夺嫡失败者下场的元栖,有时候都一阵恍惚,猜测他们几个是不是还残余着几分兄弟之情。
对于这番从小听到大的话语,胤禛倒也没觉得有不耐,身在后宫,不接触政事的人面对的是皇帝最平和的一面,只要不犯下大错,皇帝不会太过苛责嫔妃,然而他们这些阿哥们接触政事后,面对的便是一个积威甚重的帝王,都说君心难测,他身在其中,体会到的最真切不过了。年纪越长,每逢入宫觐见,他心里就越忐忑不安。
他担忧自己一步行差踏错,便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就算贵为皇子,一生荣辱也只在皇父的一念之间。这些日子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惶恐,自己做什么事对,什么是错,什么能得皇父欢心,什么会招来皇父厌恶,更有时,他会一遍一遍在脑中回想自己曾经的一举一动,细细回忆皇父的反应,借此揣摩帝王心思。
“额娘的意思,儿子都知道的。”心中的不安在额娘关怀温暖的目光中渐渐平息,胤禛拱手一拜,那些杂念便消弭于无形之中,事情已经做了,再如何设想也无用,他此刻需要的,也只是来自于亲近之人的肯定。
第一百零七章
没一个时辰,乾清宫就派了人来永寿宫叫接驾,元栖迎出去时,见康熙是坐了辇驾来的,石青色极厚重的斗篷压在肩上,他脸上泛着红,却不是精神好的模样,眼皮上压了很深的几道褶子,尽显疲惫。
“别瞧了,几个不争气的小子,在我跟前也藏着掖着,一句实话没有,我觉得心烦,干脆叫他们自去校场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康熙见她往自个儿身后望了好几眼,知道是在看胤禛和胤誐,于是摆摆手道。
元栖点点头,随在他身侧,勾唇笑了笑,“也好,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也就罢了,就是说不开,互相摔一跤,也比闷在心里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