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永寿宫贵妃被禁足的消息一传出来,她便迫不及待往慈仁宫来打听消息。她生得不美,得不了宠,自觉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毕竟得不得宠她都不缺吃穿,但永寿宫贵妃手里握着的宫权可是个好东西,她眼馋得紧。
太后常年诵经念佛,无意插手后宫之事,是以对她一向冷淡,但博尔济吉特氏知道,自己如今是大清后宫唯一一个出身科尔沁的蒙古嫔妃,莫说太后,就算是不理事已久的太皇太后,也一定会帮她一把。
承乾宫中,来人奉了康熙的命令要带走八格格的尸身。
皇贵妃神色木然地看着这一切,荣妃则侍立在侧轻声宽慰她。
太监捧着一只小木棺进来时,荣妃神色一动,嘴唇颤了颤。她的赛音察浑没了时,用的也不过是几尺白布包裹,幼子夭折,按规矩是不能用棺木的。
看着带走八格格的尸身后,荣妃心底很不是滋味,借口要回去照看三阿哥退下了。
按着往常,她绝不会在刚没了孩子的皇贵妃跟前提起三阿哥,怕她听了不高兴,然而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及那许多,皇上厚待八格格不过是怜她夭折,而她的胤祉还好端端的呢。
荣妃走后,皇贵妃被搀进了内室,她靠在软榻上良久,幽幽叹了一声,而后神色如常地吩咐贴身宫女:“记得把四阿哥先前住的地方收拾好,那些乳母们也别急着往出放了。”
今日所发生的事虽和她计划好的有所不同,但结果终究是一样的。用一个终究要夭折的格格能换来皇上的怜悯,换来四阿哥,也算是八格格对她尽了孝道。
乾清宫今日格外热闹。
钟粹,承乾两宫相继来了人之后,七十岁高龄的苏麻喇姑代表慈宁宫的太皇太后亲自前来,康熙不得不召见。
苏麻喇姑微微欠身行礼后,开门见山道:“太皇太后和太后托我来问一句,皇帝打算如何处置钮祜禄贵妃?”
派苏麻喇姑亲自前来,本身已经代表了慈宁宫对此事的态度,皇玛嬷和皇额娘为何如此迫切,康熙不由皱眉提醒道:“此事还未有定论,太医也说那是怪病,并非中毒。”
“赛音察浑阿哥,四格格,还有如今的八格格都是一样的死状,什么样的怪病会有如此的巧合?”苏麻喇姑语速平缓有力,尽显坚决。
听到她提及早逝的赛音察浑,康熙忍不住道:“就算死状相似,可赛音察浑夭折时,孝昭尚未入宫,此事和她们绝无关系。”
苏麻喇姑能察觉到他的回护之意,叹了一声,主动替太皇太后解释道:“当年赛音察浑阿哥去实在的蹊跷,太皇太后到如今都放心不下,紧接着四格格,如今又是八格格,太皇太后担心您的安危,皇贵妃和荣妃也失去了自己的儿女,此事若不早些查清,恐六宫人心不安。”
知道不是逼着让他处置贵妃,康熙心底一松,而后顿首,沉声道:“朕已经封了永寿宫,会尽早查清此事,给皇贵妃一个交代,还请皇玛嬷和皇额娘不要为此事操心。”
盯着苏麻喇姑离去的背影,康熙按下心底的不悦,眯了眯眼,吩咐梁九功:“咸福宫博尔济吉特氏封宣妃,储秀宫赫舍里氏封平妃,赐协理六宫之权。”
梁九功一愣,而后试探性地问道:“那妃位所用的金印?”
宫中正儿八经的嫔妃册封礼只有过两次,其余时候后妃晋升用的都是诏封,虽然场面小了些,但只要待遇提上来,妃位及以上赐了金印金宝,有没有册封礼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金印金宝也是需要时间赶制的,以往都是先命内务府赶制,再下旨诏封,以显庄重有序,今日康熙临时决定下旨,可那代表身份的金印却不是能临时赶制而成的。
康熙扫他一眼,“临近太皇太后寿辰,内务府想必忙得很,那金印又不是什么要紧东西,晚些赶制也不迟。”
话虽如此,没有金印的妃位终究是比有金印的低了一头。
“奴才明白。”梁九功知道,皇上这是不痛快了,太皇太后明面上是想查案,实则是借着永寿宫贵妃被禁足这段时日给咸福宫揽权。
赛音察浑阿哥当年不过在慈宁宫住了几个月,哪里就有了这么深的感情日日念着,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真正只想着查清事实的人,恐怕也只有荣妃了。
太皇太后想给咸福宫谋个妃位,皇上借此干脆给咸福宫和储秀宫都封了妃位,都赐了协理六宫之权,但就是不给金印,这是在膈应慈宁宫。
他在乾清宫侍候多年,看得再清楚不过,皇上对贵妃有疑心是真的,但也有几分喜欢。下令封了永寿宫,起码有一半是出于护着的心思。
只是这事儿,终究难查。
怪病之所以叫怪病,就是因为查不出来究竟是什么缘由。
也是先皇后和贵妃实在倒霉,偏偏叫她们两个遇上了,偏偏是当年四格格的生母冒犯先皇后,而今皇贵妃和贵妃本就不和。
对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小格格动手,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但对有过争执的嫔妃孩子动手,倒也还勉强说得通。
梁九功在殿外摇摇头,吩咐身边的两个徒弟分别去咸福宫和储秀宫传旨,正要转身进去,便见看守在永寿宫外的徒弟梁德才一路小跑进来,气喘吁吁地禀报道:“永寿宫的贵妃娘娘,身上也起疹子了,我叫人去请太医了,想着得来告诉师父您一声儿。”
她身上脸上已经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和红斑,是自己对镜子看一眼都能做噩梦的程度,为了永寿宫所有人的眼睛和自己的形象,元栖干脆用床边的帷幔将自己牢牢包裹住,紧接着就是浑身发痒,呼吸也开始有些困难。
太医已经来了,但她执意让身边的宫人将一众太医都隔绝在外头,没有她的命令,谁也不敢放太医进去为她诊治。
康熙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偌大的寝殿之内,外头宫人把匆匆赶来的太医拦住,而元栖孤零零把自己裹在帷幔里发抖,顿时青筋暴起,怒不可遏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为何不叫太医进去为贵妃诊治!?”
贺儿随着众人一起,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忍着泪开口道:“娘娘说了,要等皇上来了再让太医进去。”
康熙心头一紧,咬牙道:“那还不快叫太医进去!?”
“是。”贺儿使了个眼色,拦在门口的宫人和太监才全数退下。
康熙目光阴沉地贺儿一眼,顾不得问话,没叫她起身起,大步流星往内殿走去。
帷帐是细纱织就,元栖还能看清楚外头的人,见梁九功一挥手,就要把先前拦人的宫女带下去,她连忙忍着不适对康熙说:“都是我让她们拦着的,你要是想罚,就罚我,不许动我宫里的宫女太监。”
康熙对她的话无动于衷,在他看来,这帮子奴才不知道劝谏主子,便是心不忠,合该通通料理出去才是。
元栖于是一字不吭地把露出来给太医把脉那只手腕缩了回去。
就算让这些太医诊脉,他们也诊断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过是稍微严重些的过敏反应罢了,身上的红斑和疹子看起来可怖,过十来天不碰过敏源,自己就能消下去。
先前的赛音察浑,四格格和八格格都是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发病没了的,换而言之,这种怪病很有可能在几个时辰内致人死亡,康熙思及此处,不免心急如焚,示意梁九功先下去,而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元栖一眼。
来永寿宫的路上,他已经知道元栖是当着他留下来太监的面,吃下了内务府送来的果脯之后发病。
太监不会替她说谎,那果脯更是寻常之物,这让康熙的疑心消了不少。但接踵而来的便是更加复杂的心情,他见到的元栖性子谨慎,既有女儿家的娇憨,也有沉着冷静的一面,和孝昭有些像,但总不如孝昭手段干净利落。
看着元栖慢吞吞将手腕伸了出来,上头的红斑和红疹一片连着一片,可想而知她着重覆盖住的面部是何样的惨烈。康熙心底难得有了些许愧疚,硬邦邦道:“何必用这种法子来自证清白?若留了疤痕可怎么好?”
元栖是头一次过敏到这个程度,身上又痛又痒,只要一想到铜镜里自己脸上成片的红疹,再想想她是为了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至于那点子委屈之意,她早就消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