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倒还有几分真心,巴拉雅氏对着自己所生的四格格元宁教养极为严厉,这么些年下来,她礼数是周全了,唯有性子被压得太狠,安安静静的,巴拉雅氏总觉得这个女儿将来嫁出去要受欺负。
偏偏舒舒觉罗氏所生的六格格元舒也是一样,她不比元仪幼时得了遏必隆的教导,又不是元栖这种有上辈子记忆的,自然被舒舒觉罗氏按着这个时代的女子教养方式,教成了胆小安静的性子。
元栖在家时试图纠正过,但舒舒觉罗氏在这事上执拗得很,不许她再插手六妹元舒的事情。
入宫之后,元栖在家里才算有了话语权,巴拉雅氏和她一拍即合,才把家里的三个妹妹放出去宽宽性子。
“元婉最近如何了?”元栖想起性子有些过于跳脱的五妹。
巴拉雅氏知道她许是不大喜欢五格格,因此一直避着没说,听她问,才小心道:“元婉那个性子倒是不错,嘴甜,哄人开心,近来和皇贵妃家中的庶妹要好得很。”
佟皇贵妃的妹妹?
元栖皱了皱眉,佟氏后来确实有个妹妹入宫为妃,一直活到了新帝继位,得了皇贵妃的名号,也不知是她的哪个妹妹?
她这么想着,问出了声。
巴拉雅氏道:“皇贵妃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被皇贵妃生母放在身边养大的,也是个娇气的格格,不知道元婉怎么就得了她的喜欢。”
贺儿掀起帘子进来,“娘娘,佟夫人求见。”
元栖一愣,反应过来是皇贵妃的额娘赫舍里氏,想着康熙对佟家一向厚待,直接拒绝也不大好,便淡声道:“皇贵妃如今封宫养病,她去了想必也见不上,不过若是想在承乾宫外请个安,便带她去吧。”
她也不担心到时候佟皇贵妃自己跑出来,康熙一早就把承乾宫里里外外的人手都换了个遍。利用内务府往宫外传信的事儿,到底还是犯了康熙的忌讳。
赫舍里氏往承乾宫去的时候,佟贵妃已经第二次唤来太医给小公主诊治了。
年节时候请太医是为人所忌讳的,皇贵妃不是不知道,然而事关她的女儿,她便也顾不上这些了。
太医汗涔涔地跪在地上,一旁的小公主脸色苍白,细胳膊细腿,没有半点婴孩该有的稚嫩可爱。
皇贵妃脚下一晃,几乎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宫女身上,捂着心口,仿佛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小公主还能活多久?”
太医头也不敢抬,为着自己的小命着想,说了个折中的数字:“最多半月。”
话音刚落,皇贵妃只觉自己眼前一黑。
宫女连忙扶着她去了屏风后的矮榻上小坐。
没有皇贵妃允许,太医自然不敢起身,良久的沉默之后,那屏风后忽然传来女子冷漠的声音:“本宫要小公主今日便好起来。”
太医哭笑不得,皇贵妃莫不是被刺激过了头,大人尚且还有回光返照之时,一个幼儿又如何——他想到这儿才反应过来,皇贵妃这是在暗示他要用重药!他在太医院负责的便是小方脉,对这等后宫阴私之事不是未曾了解过,这些事儿一旦沾上,那绝不是掉一颗脑袋就能解决的。
听不到太医的回话,皇贵妃早有预料一般,话语中带着几分狠厉:“你若治不好小公主,本宫即刻便教你给她陪葬,听说太医家中亦有妻有子,想必有你们一家人陪葬,本宫的孩儿在底下也不会寂寞!”
若是宫中旁的嫔妃说出此话,太医心中定会不以为然,太医院总共那么几个小方脉的太医,若是夭折一位皇子便死一个,那等宫中的太医死光了,外头也没人敢来宫里当太医了。
可眼前这位身份不同,皇帝的母族,位同副后的皇贵妃,哪怕如今失了宠,要拿捏自己一家人的性命易如反掌。
太医的额头紧贴住冰凉的地面,涩声道:“微臣遵命。”
承乾宫外的宫人虽得了皇帝命令,不敢放赫舍里氏进去,但也不会得罪于她,好声好气的叫人进去给皇贵妃递了话。
听到自己的额娘如今居然要到钮祜禄氏那儿求见递牌子,更是被宫女一句话打发过来时,皇贵妃死死地攥住了手中的锦帕。
宫女小心翼翼地来禀报:“四阿哥听说夫人来了,知道您不便去见,命乳母抱着他出去了。”
皇贵妃多少才觉出一点宽慰来,这三年来她将四阿哥视为亲自,日日教导,四阿哥那日隐约知道自己并非他生母,却还愿意留在承乾宫,今日又这般懂事去见额娘,终归是自己这三年多来没有白费心思。
四阿哥,是个极乖巧懂事的孩子啊。
第二十二章
承乾宫的小公主身子渐好的消息传出来,康熙自然高兴,往那边送了两回赏,倒是没发话让皇贵妃出来走动,这让元栖松了口气,毕竟皇贵妃交出来那部分宫权在她手里还没捂热乎。
惠妃所生的大阿哥这些年来一直养在了宫外,过完年,内务府得了吩咐开始收拾乾东五所,康熙还叫元栖帮衬着瞧过,想是要把大阿哥接回宫来了。
惠妃这些日子更是一趟一趟的往永寿宫来,她虽是大阿哥生母,没得了康熙吩咐也不能插手阿哥所的事情,但元栖想着她一片慈母之心,便允她过来瞧瞧。
宜妃不无羡慕道:“还是惠妃姐姐有福气,听说大阿哥身子健壮,能文能武,从前虽和姐姐不在一处,也时时命人入宫问候,孝顺极了。”
宫里前头没了那么多阿哥,到如今,她们这些做额娘的也不盼着孩子多么聪慧,只希望能平平安安活到成年。是以,惠妃面上浮起一丝笑意,挺直了背道:“妹妹的五阿哥不也也活泼可爱,又是住在慈仁宫里,方便妹妹时时去探望。”
哪知宜妃听过这话,忧心忡忡道:“五阿哥如今也三岁多了,皇上说过些日子便给他种痘,我这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元栖面色霎时也凝重起来。
这个时代,天花还是最古老也是死亡率最高的传染病之一,康熙正是因为幼时得过天花,却侥幸活下来,被认为是有福之人才得以继承帝位。据说顺治帝亦是死于天花,因此,康熙继位后开始采纳和推广种痘预防天花的法子,只不过这个时候种得还是人痘,仍然具有一定的危险性。
而几十年后,英国会在此基础上发明牛痘疫苗法。
牛痘病毒与引起人类天花病的天花病毒具有相同抗原性质,人接种牛痘苗后,也可以同时获得抗天花病毒的免疫力。
元栖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操作法子,但康熙为了抵御天花,特意将痘疹科从小儿科中分离出来,想必也为此召集了不少名医,她只需提出一个方向,后续研究自然有他们来。
惠妃瞧过乾东五所的布置便走了,宜妃等她走了才低声道:“荣妃的赛音察浑便是在种痘之后病逝的。”
元栖了然,怪不得宜妃如此担心,虽说前头的大阿哥和太子,三阿哥均已经种痘成功,二公主和三公主也都活下来了,但前头有赛音察浑这么个活生生的例子,谁都不敢真正放下心来。
夜间,宫人将烛芯挨个儿剪过,便悄声退了出去。
元栖眼睛直直地盯着头顶的帐子,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没等康熙问,她便启唇道:“五阿哥可是要种痘了?宜妃今日来我这儿时,瞧着她有些担心。”
康熙握住她的手静静听她说话,不曾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