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了活,修城墙的进程就要受影响,那甬官急得不行,可这样的天气他也不敢强行让村民出去干活,要是自己管辖的役民死伤太多,他也是要承责的。
周青林自然知道甬官为何会这般着急,那天他在礼房填写资料时,隐约听到有小吏说起了四月里董知州要下来巡视的事,那时他就明白为啥今年的徭役会提早这么多了。
你想啊,上面的长官要下来巡查,结果你这边的城墙倒塌了,为什么会倒塌啊,当然是偷工减料了,虽然这城墙是十几年前修造的,要贪也是前头官员的事,可是上头怪罪下来时哪能由得你分辨啊。
于是县衙就想快点把城墙给修好了,哪知天不给力老下雨,那甬官上头也还有管着他的人的,老被上官催着,他能不上火吗。
这不前几天就过来找他们签了契约,把这搬运石料的活儿都一股脑地包给了晓金村的村民。
这样的做法在大历朝是被允许的,为了提高老百姓的积极性,也为了提早把工期完成,甬官们常常会把活计摊派给役民,然后由他们自己安排做工的进程。
许多村民为了能早点回家就会加快干活速度,这样工期就可以缩短许多。
说是契约,其实就是单方面的霸王条约,上面规定了完成工期的时间,也写明了完成不了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周青林看了一下,好像是超过一天每人要挨十鞭笞来着。
而提早完工的奖励就是你们可以麻溜地归家了,其他啥都没有。
且这契约不签还不行,只要他们想,你们就必须得签,不会写字没事啊,他们给你写上,然后你在自个儿名字上摁上指印就可以了。
那甬官见周青林会写自己的名字,知道他是个识字的,就挥挥手把这里的摊子交给了他负责了。
说是石别山,其实就是一个大型采石场来着,山上堆着很多条石,每块都有四五百斤重,都是十几年前采石工一块一块凿出来的。
云河县衙管辖下的采石场共有五六个,石别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这么大的工作量,甬官却只给了他们三十天的时间,怎么可能完得成。
原本周青林心里是有一番打算的,他想等到县试的那几天,让差役给他通融一下,好让他去考试,且他放在储物仓库里的银票就是准备打点用的,如今却没有这个想法了。
那些人看着就不是个善茬,若是被他们知晓自己随身携带着这么多银钱,只怕就危险了,所以他还得另想法子才行。
想起刚到这里时他看到的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毛竹林,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想法了,至于可不可行,那还得上石别山上仔细查看过后才能知道,昨天他本来就想上山的,哪知雨下得太大,让人根本出不了门。
“青林,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啊,这都过去三天了,咱们一块石头都没有运下来呢,到时候完不成工期可就有罪受了。”周大柱忍不住开口道。
“是啊是啊。”众人都有些着急,纷纷看着周青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众人对周青林信服了许多,也不觉得他脾气坏了。
也许是那次他救了张老实的事,又或者是他给村里人写对联的事,总之大家对他都另眼相待了起来。
“等雨小一些我再上山去看看,”见大家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周青林接着说道:“这几天趁着外头下雨咱们不用出工,大家去砍一些长藤条来,到时候可能会用到。”
“你这是有法子了吗?”周大柱高兴地问道。
大伙儿也纷纷走了过来,都急切地看着周青林。
“我也不确定这法子可不可行,不过不管怎样都比咱们现在生拉硬拽的强,等会儿雨小点了,我们大家都去找藤条去,”说着,周青林想了想,接着又说道:“那藤条我看山后就有,咱们就到那里去割吧,记住,千万不要去崖壁那边,家里还有人等咱们回家呢,我们可不要把命搭在这里了。”
这事他一定得交代清楚,不然出了事可就麻烦了。
众人点头,几个刚有上山想法的人,一听周青林这么说,也都收了心思。
“开饭了开饭了!”张大牛敞开嗓门朝屋里喊。
如今他帮着一起做饭呢,这工地里原先有几个烧饭婆子的,可签了契约,那甬官走的时候,把那两个婆子也带走了。
于是他们又重新安排了做饭的人,想到张老实的腿,周青林便让他和另两个年岁大一点的村民一起烧饭了。
张大牛跟来就是为了帮他爹爹做活的,当然也加到了炊事班里,帮着烧火劈柴洗菜淘米,十四岁的半大小子倒是挺能干的。
甬官留给他们的粮食不多,怕时间长了不够吃,一般像这种不出工的日子大伙儿只吃两顿。
周青林看着糙米饭里一片片的粗米糠,不禁直摇头,唉,怪不得村里人都说官府的饭拉嗓子,夹着这么多的糠能不咽得慌吗。
舂米时怕是压根就没用糠筛筛过糠吧。
过了一会儿,就见张大牛捧了一碗白米粥去了工棚旁边的小隔间。
说是隔间其实也就是小小的一绺,大个点的人进去都难转过身来,这地方原先是用来堆放凿石工具的,如今里面是一张用木板拼凑成的床。
此时木床上正躺着一个人,张大牛把陶碗搁到一旁的破矮凳上,然后拍了拍土灰色的棉被轻声喊道:“添头叔,快起来吃饭了。”
张添头嗯了一声,然后手撑着床沿慢慢地坐起了身子,见到他起来,张大牛便把陶碗递了过去,然后自己就回工棚吃饭去了。
捧着温热的陶碗,看着碗里散发着淡淡米香的白粥,张添头的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本以为自己这次肯定挨不过去,没想到……
张添头想起了几天前的晚上。
自从自己受了寒由感冒转成发烧后,甬官就让人把他抬到这里来了,说是怕他把其他人给传染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被丢在这里的人是死是活,基本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张添头也明白他们的意思,可他不想死,他还没活够呢,再说自己都没有娶妻生子,就这么死了多不甘心,还有要是他死了,留下寡娘一个人让她怎么活啊。
张添头非常害怕,他不想待着这里等死,好几次想爬起身来离开这里,可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
那烧饭的婆子每天会给他送一碗糙米稀饭过来,只是就这样摆着,根本不会去管那粥他到底有没有吃过。
张添头想吃来着,他知道不吃下去自己肯定得死,可是他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没办法,他只能躺在冷冰冰的木板上眼睁睁地看着老鼠上蹿下跳地帮他吃着碗里的饭。
等到第二天时,就会有人过来探探他是不是还有气在,见他还活着,便朝那烧饭婆子喊上一嘴,然后那婆子就拿着锅勺再给他舀一瓢稀粥到那被老鼠舔得干干净净的破陶碗里。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熬到了第三天,吃不好睡不暖的他意识越来越模糊,张添头知道自己这次怕是逃不过了。
到晚上的时候,他虽依旧睁不开眼,身子也动弹不得,可意识却渐渐清晰起来,他想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吧,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张添头心想自己的大限怕就在今晚了。
呵呵,再不甘心也没用,谁让他生来就是贱命一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