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月依照贺风先前的指示,从天牢离开后径直来到淑华宫,而后便有人与她接应,带她从偏门出宫。
贺风站在偏门外的马车边等候,面上神情复杂。
这是他第一次忤逆丞相的意愿,若非秦观月以身孕要挟,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带她进宫。
贺风亦不明了这样的做法是对是错,如今的关头,容不得一点差错。
扶秦观月坐进马车,贺风便吩咐车夫行车。秦观月却叫住贺风,请他进马车一叙。
贺风踌躇半刻,目光扫过她的小腹,皱了皱眉,最终无奈地顺着她上了车。
如果秦观月能顺利诞下子嗣,那么丞相在这个世上,便还有一位血脉相承的亲人。
车帘缓缓落下,马车开始前行。贺风坐在另一头,与秦观月离得很远。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地上,在这狭小的车厢内,显得十分局促。
“贺风,同我讲讲他的过去吧。”
秦观月没有问顾珩,而是从贺风口中探寻踪迹。是因为她不忍心让顾珩亲口告诉她。
若残忍地让他细细回想一遍,对他而言无疑是又一次沉重的伤害。
贺风沉默了一会,僵硬地点了点头。
贺风说,那夜风很大,一点星火燃起,很快便吞噬了整个李宅。原先燕帝的旨意是李氏男丁受火浴,女眷充作官妓。
李夫人等女眷不愿受辱,在官卒到来前上吊自缢。李氏文道世家,自有风骨,除了那名抱着顾珩逃生的婢女,其余府中的几十口嬷嬷仆人亦随其主而去,宁死不愿偷生。
李宅被焚的那日,京郊十里之外都能看见绵延的火光,那炽热的火焰和浓浓的黑烟似乎要冲破天际。
那日之后,京城好几天都弥漫着皮肉被焚烧后的气味,久久不能散去。
贺风说完后,两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秦观月第一次知道顾珩的身世,震惊的无以复加。顾珩的学识谈吐,与疏离的气质,让她从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
她理所应当地以为,这样的人一定出身高贵,与她不同。
可谁知他竟然有这样悲惨的过往。
秦观月倏然感到小腹微微作痛,但只是一瞬,很快又消失无踪。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孩子与她的连结,似乎它也在为顾珩的遭遇而感到难过。
从秦观月离开天牢之后,顾珩便一直坐在原地。
那场大火燃尽了李家全部的人,即便秦观月能带给他慰藉,但在这世上他不会再有血亲。
而今真的有血脉的延续,他却不知所措。
顾珩再起身时,双腿已有些酸胀。他走向狱间后侧,抬手抚触上一块不起眼的石砖。
伴随沉重的声响,砖墙渐渐向两侧移动。
一条深幽的暗道逐渐显现。
顾珩随手取下墙上高悬的火把,迈入暗道,身后砖门缓缓合上,他只身向暗道尽头走去。
行至末段,早有一黑衣男子等候。黑衣人恭敬一礼,为顾珩披上苍蓝色的外衫。
“您受苦了。”
前几年燕帝大建骊台,劳民伤财,顾珩状似无意地提了一次燕宫年久失修,于龙脉无益。
燕帝果然将这句话放在了心上,次日便任命顾珩主持修缮燕宫。
修缮之间,顾珩悄然无息地又多建了几条暗道。参与修建的工人皆是暗卫,暗道修完之后,顾珩便将他们遣散至大燕各处,以备后用。
每一条暗道尽头都有一人看守接应,他们相互不知晓其他人的存在,亦不知晓其他暗道在何处。
二人顺着暗道向前走,至一处宫殿前,顾珩停下了脚步。
第94章
燕宸宫外守卫森严,层层防备。其间寝殿内悄无声息,一切似乎如往常平静。
顾珩站在燕帝榻前,目光落在他身上,轻声开口:“陛下。”
如今他看着命寿无多的燕帝,内心只有厌恶和悲悯。这个荒唐一世的、甚至称不上帝王的老人,终于要走到人生的尽头。
令顾珩欣慰的是,燕帝这一生留给世人的也只有荒虐无道、淫逸不仁八个字而已。
顾珩身形如山,投下的阴影落在榻前,燕帝缓缓睁开眼,仿似看见了恶鬼般惊惧不已。
他看着一屋昏睡在地的宫人,颤颤抬起手指着顾珩,半晌说不出来一句话。
顾珩将燕帝的惧色收入眼底,唇角勾起笑意:“陛下怕了?”
他缓坐燕帝榻前的矮椅上,身上有几道伤口崩开,渐渐涔出血。
然而他不动于形色,似乎察觉不到痛意。
燕帝似被人掐住了喉咙,欲辨无言,只能瞪圆双眼盯着顾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