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拾级而上,还未站定便先问道:“我来晚了,你等急了吗?”
秦观月默许了他的这句月娘,这是那夜山林后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
她从靠椅上站起身,温温柔柔地一笑,没有半点懊恼。
“是我到的早了。”
算起来顾珩被圈在清平观已有好几日了,最初她还有些不安担忧,担心失去了顾珩倚靠,来日前途未卜。直到那夜山林,陆起戎与她表明心迹,她才渐渐安了心。
这两日若不是墨隐偶尔提起,她都快忘了顾珩这个人。
燕帝的身子逐日枯朽,按大燕的规例,没能诞育皇嗣的后妃,在天子崩逝之后要为其殉葬。
而顾珩已是强弩之末,没了官职权柄,就连三日前学子起事都没能将他救出。如今就算他还留着一口气,于她而言,也是毫无益处。
她不得不为自己与娘亲的将来早做打算。
陆起戎来得急,额上覆了一层细汗。秦观月纤指捻着帕子,抬手想为他拭去汗珠,手伸到一半时,又倏然缩了回来。
她羞赧地垂下眸子,像是惊觉方才的行举不合礼数一般,连洁白的玉颈都微微泛了红,娇怯如含羞的海棠。
陆起戎看着她,心跳似乎也乱了两拍。
她伸手将帕子递到陆起戎面前:“王爷还是自己来吧。”
秦国公府的女儿,高门望族有着严厉清明的信条家教,不会允许她有丝毫的逾矩。所以她才会每次都小心地推开他,不敢亲近。
想到这儿,陆起戎的心中一软。往日为她的屡次拒绝而心灰意冷,今日终于感到稍许宽慰。
他没有为难她,也没有稍显狎昵的要求。陆起戎接过帕子,那帕子染着她身上的女儿甜香,萦绕在陆起戎的鼻尖。
陆起戎有些犹豫:“这帕子给我用,似乎有些糟蹋了。”
秦观月皓齿轻咬下唇,面露豫色:“这帕子是新的,我还没用过。若是王爷不嫌弃,就拿回去用吧。”
话尽,她抬起双眼望他,湿润的眸眼中,如同落了干净而晶莹的雪。
陆起戎微微蜷起捻着帕子的手指,握在手中紧了紧。
“月娘,明日我想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燕帝的旨意传到清平观中,无尘侍奉顾珩盥洗后,为他换了苍青色的道袍,在旁递上玉拂尘。
几日的软禁,顾珩面目未见疲惫,除了稍见消瘦以外,风姿如旧。
苍青色的道袍覆在他身上,犹如一棵落雪的青松,遗世独立,清冷孤寂。
无尘为他推开寝屋的门,看见门外的场景,不由得一愣。
门外,典狱司那几名先前仗势欺人的走狗,得了风声,现已齐齐跪在地上,全身颤抖如筛糠。
领头的人见顾珩出来,跪着挪动向前,爬到顾珩的脚边。
“丞相,先前是我们得罪了丞相。丞相大人有大量,我们几人也只是奉命行事,丞相饶我们一条狗命吧!”
顾珩冷眼掠过几人,地上几人皆如被锐刃扫过,寒意攀上脊背,连连磕头不止,登时清平观院内响声此起彼伏。
无尘在旁冷笑道:“几位大人掠走我家丞相的私藏字画,每日削减饭食,连丞相常饮的茶饼都被你们夺走,这也是奉命行事吗?”
地上跪着的几人话都不敢再说。
往日燕帝待顾珩尊敬有佳,恨不能将天下荣华权贵都交予他一人。
这是燕帝第一次对顾珩以帝王权势相压,典狱司这些士卒之所以敢那般行事,也是料定了顾珩这次不得翻身。
谁曾想,今日燕帝恢复顾珩丞相之位的旨意就传到了清平观中。
无尘的一番话掷地有声,说的他们心虚不已,冷汗流个不停,只能一直磕着头,额上很快就沁出了血迹。
领头那人跪在顾珩脚边,泣涕纵横地抓住顾珩的袍角:“丞相饶命啊!”
顾珩沉默着垂眼看了他一眼,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只是淡淡开口。
“你碰脏了我的袍子。”
清平观外停着燕帝派来接顾珩的华撵,贺风站在撵旁,看见顾珩从观中走出,笑着迎上前去。
他与无尘相互对视了一眼,二人唇角皆带着笑意。
贺风拱手一礼,声音中都带着喜悦:“请丞相上撵。”
不同于贺风与无尘的喜悦,顾珩坐在撵上,对于近日的起伏跌宕,心中没有丝毫的波动。
燕帝需要他,大燕亦是。这个道理,黄守仁之辈想不明白,但他却深谙于心。
除了秦荣的事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其余的每一步判断,都在他的掌握中。
若要说有些愉悦,那也是迷雾将散,找出幕后主使,又近了一步。
他与秦观月的会面,也将在眼前。
这些日子她恐怕也心中不安,她身为帝妃,却将身子给了他。若是他此次真失了势,恐怕日后她难以交代。
处理完手上的事,他会即刻去找她,替她补上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