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到这人适才的狂悖之言,她竟涌生出几分余庆欣喜,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顾珩将会如何发作。
殿内其余人等心中戚戚,大气都不敢喘,纷纷离那名大臣站远了些。
燕帝这时清醒了,却也不敢多话。这大臣往日贯会讨燕帝欢心,民间的奇珍异宝、舞姬民妇,大多由他奉给燕帝,新奇不断。
可他得罪谁不好,偏要得罪顾珩。他燕帝的巍巍江山,都还要倚仗着顾珩呢。
燕帝抬手扶额,眉头紧蹙:“朕方才饮酒过量,此时觉着有些头疼。今夜就到这吧,各位散了罢!”
“陛下。”顾珩语气缓慢,“高大人像是喝多了。”
“顾卿所言正是。王忠,还不快将遣人高卿好生送回府中。”燕帝频频向王内侍使眼色,王内侍会意,忙派小太监去将那酒后失言的大臣赶紧带走,以免生事。
顾珩向前一步,拦住了小太监的去路。
“陛下,臣听闻高大人一向敬重夫人,若就这样醉醺醺的回去,似乎不妥。”
“依顾卿看,该如何是好?”燕帝举袖拭去额角细汗。
顾珩冷眼掠过台下众人,一字一句道:“贺风,带高大人去殿外醒酒。”
贺风领命,面无表情地走下台阶,轻易将高氏牵制住。
高氏如临大敌,先前的醉意一驱而散,神情慌乱,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但众人面前,他不愿失了面子。
“顾珩!你——你好大的胆子,我泱泱大燕,难道现是你一个臣子说了算么!”
啪地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高氏脸上。
贺风收了手,低声警告:“高大人,慎言。”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高氏便被拖出了殿外。寂静的夜里,传来大殿外清晰而响亮的耳光声和高氏的咒骂声。
一声一声,在沉默的夜里显得格外骇人,听得秦观月心中突突地跳。
原来,顾珩所谓的醒酒,是这样的。
秦观月站在殿下,抬眼看着面色淡然的顾珩,只觉得一种无端的恐惧自贴着背脊攀了上来。
她被顾珩庄重端方的形貌骗了,差点忘了顾珩不仅是天下文人墨客的圭臬与信仰,更是一位手握生杀之权的丞相。
顾珩,究竟是什么样的?
若说他是风光霁月的绝艳惊才,泼墨即成名誉天下之篇,可他似乎又是搅弄权海,近乎丧失私欲的恶人。
若说他残酷无情,可无论是那日竹林外,还是今日骊台宴,他又的确对她伸出手,在她坠入水火之际拉了她一把。
秦观月看不明白他的底色,他像一团迷雾般的神秘,明知道很难掌握他的踪迹,却总是让人想要陷入其中,一探究竟。
殿外,高氏的咒骂声渐渐低去,最终融入了无垠缄默的夜色中,那清脆的耳光声响了一百余下,终于也停了。
此时燕帝早已脸色惨白地瘫坐在椅上,汗水湿透了他的里衣。
顾珩看了他一眼,燕帝会意后连忙发声:“王内侍,扶、扶朕回宫歇息。”
一场君臣共乐的欢愉宴,在燕帝颤颤的离去中宣告收场。
众人亦如飞鸟散去,秦观月在原地愣了一会,也扶着墨隐的手向殿外走去。
此时,一道喜怒无辨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贵妃娘娘,留步。”
第5章
殿内宾客散尽,侍从皆在殿外等候,殿内仅剩顾珩与秦观月二人。
空旷的高台上,顾珩负手而立。他站在烛光未至的阴翳处,垂眸描摹着那个向他走来的女子。
秦观月身上还穿着舞衣,每走一步,身上的珠铃摇曳,在寂静的骊台中碰撞出清脆的响。
她不敢看他,低着头走到高台前,不肯再向前,停住了脚步。
“丞相?”她开口,捻来一段情意婉转的怯。
“娘娘是臣亲自选中的。”顾珩指腹摩挲着拂尘柄上的莲花纹样,意味深长地看了秦观月一眼,“可如今看来,娘娘似乎不太一样。”
他选中秦家小姐,不是为了给那位昏庸的帝王冲喜,而是要制衡秦家。
顾珩厌恶一切可能脱离他掌控的事物,比如秦家不听话,送来了一颗假明月。
假明月受辱,等同于秦国公府受辱。
因此今夜即便知道是淑妃刻意设计,他也没有阻止,甚至好整以暇地想要看她会如何挣扎。
可他没有想到,秦观月如今已是贵妃,居然坦然接受,还在众臣面前献舞取媚。
有失体统。
顾珩的话虽然已经尽量委婉,可像秦观月这样的人最是敏感,她听出了顾珩话中的深意。
心间的怨念如同潮涌席卷而来,闷得秦观月喘不过气。
可他有什么理由鄙夷自己呢?袖手旁观的是他,要说不堪,也该是他。他哪有半点情义可言?这样的人,连骨血都是冷的。
世上哪有当真无欲无念的人?秦观月根本不信。若顾珩真无欲念,他又为何涉足朝堂,把弄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