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冷月紧紧牵着雪书的手,找到了为她俩接船的人,举“虞”字白底黑字招子的车夫老金。
老金一看她俩,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番。
两个小娘子一个生得是高挑丰腴,明艳动人,眉目不动也自然有一股活泼可亲的气质。
另一个清秀端庄,纤瘦文雅,年纪不大,瞧着倒是稳重之人——只是这位似是晕船,脸色苍白得厉害,脸颊都明显有瘦削感。
这两位小娘子,纵然有些风尘仆仆的狼狈,在这鱼龙混杂的张家湾客运码头也难掩其姿色。
老金年过六十,瞧着古道热肠,笑呵呵领了二人上车。
要启程了,他自然就问看起来好说话一些的虞冷月:“两位是在转运货物的长店街歇脚逛逛,还是进城啊?”
虞冷月灿然一笑:“进城。”
雪书晕船症还没缓过来,靠在车壁上闭眼休息。
老金翻身坐上车,执起鞭子赶着牛进城。
“听说两位是从金陵来的,两位姑娘家家,怎的会想到跑恁的远?”
“家父遗命,不好不从。守孝完了,我俩就来了这儿了。”
虞冷月答完,暗叹一口气。
一则是老父遗命不假,虽然她是穿越的,却也是胎穿,虞父走之前千万叮嘱她们一定要上京,她当然不想违拗老父遗愿。
二则,家里没了男丁,她带着雪书在家守孝闭门不出的时候且还好。
刚出了孝期,左邻右舍跟一些不大见过面的远亲,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要给她俩做主说亲。
谁知道是说亲还是卖身为妾为奴啊。
虞冷月火速变卖家产,便借着亡父遗命的由头,连夜带着雪书跑了。
老金做事周到细致,听闻车厢里没了动静,料定她俩累了在休息。
直到进了右安城门,才吆喝一声:“两位姑娘,进城了!”
雪书惶惶然睁眼醒来,迫不及待挑起帘子。
一眼扫过去,街上廊房成排,规整阔气,卖南北货物,贩夫走卒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十分热闹。
但天子脚下热闹的市井气与商业繁荣的金陵很是不同。
金陵商旅遍地,士子风流,狎妓成风,十里秦淮夜夜笙歌,市井气里也透着骄淫奢靡。
京城皇亲勋贵无数,时下攀比之风盛行,纵是路上官宦家中的豪奴,都傲然轻狂,只拿鼻孔瞧人。
甫入他人之地,雪书瞧得生了畏惧。
虞冷月亦有些怯然,脸上却不显,只同老金说:“金老,我们去宣南坊孙阁老胡同。”
城内车马多,老金缓驾车,笑道:“哟!那地儿可是父母老爷们住的地儿,姑娘投奔的还是官家啊!”
虞冷月只能无奈地干笑着。
官宦之家才更难投奔了。
现世社会阶层的流动分为五层。
富贵、簪缨、文墨、温饱、贫穷。
虞父怎么说也是个举人,纵然因某些缘故一直没当上官,却一直坐馆为生,成日与诗书笔墨打交道。
虞冷月还是个出生于耕读人家的准官二代。
表面上看来,虞家能够算是现世社会的第三层——文墨之家。
可实际上,虞父坐馆的收入并不多。
早些年虞母生病吃药,消耗了家底,后来她去世之后,虞父一个人要养三张嘴,一家三口不过勉强温饱。
虞家顶多算个第四层,温饱之家。
而虞冷月要投奔的人家,却是簪缨之家。
更糟糕的是——准确来说,虞冷月要投奔的是她未婚夫家。
区区温饱之家的小娘子,仅仅想要凭借只落下一件二十年前的信物为证的婚事,一口气连跃两个阶层,纵然周家再怎么信守承诺,她也未免过于高攀了。
虞冷月只能乐观地想。
这趟投亲,总不能比刘姥姥初进荣国府还要差劲吧?
人家那可是从贫穷之家,登入富贵之家国公府的大门,艺高人胆大的四连跳。
等到了孙阁老胡同,虞冷月再三核对过虞父陈年旧信上留下的住址,核对过对方的确就是金陵迁来的周家,确认自己没有找错门户之后,傻眼了——这下子比刘姥姥还不如了!
就在刚才,周家门房冷笑着说:“我们家三爷五六年前就没了!你同我们家三爷订的冥婚啊?”
虞冷月:“……”
这短命鬼,怎么死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