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禀道:“听说是史美人专门向皇后娘娘请的旨,皇后娘娘便准了。下奴听说,史美人从前在京中与楚良使也还算相熟,只不过……”
他言至此处迟疑了一瞬,徐思婉追问:“怎么?”
张庆躬身:“只不过楚良使门楣高些,在一众贵女里名声也大。史美人那时更像是追着她在巴结,所以现如今既压了她一头,楚良使在她身边日子也不好过。”
徐思婉不禁唏嘘,这样的沉浮在达官显贵之间也实在不少见了。一个人飞黄腾达之时,自有万人追捧;一旦失势,昔日巴结得最尽心的那个,往往就会过来踩上最狠的一脚。
秦家当年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宗亲、同僚、世交里,落井下石之徒比比皆是。如此一比,徐家与唐家的舍身相救就显得更为难得。
徐思婉坐着步辇缓缓而行,妃位的步辇乃是八抬,辇上雕镂繁复华丽,用起来极为气派。
史美人的住处甚至配不上她的这份气派,那只是一方小小的院子,前后两进,没什么景致,比她早年在行宫的住处漪兰阁还要简陋不少。
她的步辇一落在院门前,院中的宫人们就都惊着了,忙不迭地上来迎驾。守在屋门前的宫女忙进去禀话,徐思婉却在院中直接驻了足,直视着院门,道:“本宫今日不得空跟你们娘子说话,只问一句,楚良使呢?”
“……楚良使在。”面前的宦官连忙应话,接着退开两步,窜入屋中去喊人。
只消片刻,史美人与楚舒月就都迎了出来,史美人赔着僵硬的笑容迎到徐思婉面前施礼,楚舒月比她迟了两步,俯身下拜。
徐思婉面无波澜地打量了一眼,就看出楚舒月着实过得不好。比从前清减了许多不说,身上一袭淡青色的对襟襦裙已经洗得发旧,头上只有两支素色银钗,脸上寻不到脂粉的痕迹,憔悴之色一览无余。
徐思婉开门见山:“是跟本宫回去还是留在史美人这里,你自己选。”
二人皆一愕,史美人抬眸刚要说话,徐思婉就已转身离开。楚舒月只迟疑了一瞬,就回首扬音:“樱桃!”
不起眼的角落处,樱桃三步并作两步地迎过来,楚舒月生怕徐思婉后悔似的,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眼见她们这就要离开,史美人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自己身边的人直接这样被人带走总归是丢人的,史美人便也急追了两步,喊道:“倩妃娘娘容禀!楚良使是……是皇后娘娘拨来给臣妾的!”
“哦?”徐思婉脚下一顿,侧过首,看看她,“那本宫更非要不可了。”
史美人被这话惊得花容失色。
徐思婉轻蔑而笑,走出院门坐回步辇上,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回了披香殿。
便是花晨也没料到她会如此速战速决,不由暗自心惊。但在外头、又当着楚舒月的面,花晨并不会质疑她。一路忍回了披香殿,花晨才憋不住道:“娘娘,未免太张扬了。”
“就是要张扬给她们看。”徐思婉气定神闲,“本宫就是要明明白白地与她为敌,逼着旁人抉择。”
这话落在花晨耳中,只道她是要旁的嫔妃做出选择,在她与皇后之间站队。然而她其实是要皇帝抉择,她要皇帝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即便有心粉饰太平,心里也渐渐分出轻重,少在正妻与宠妾之间犹豫不决。
楚舒月和樱桃自有宫人们去安顿,唐榆知道徐思婉的心思,专门在披香殿后给她们挑了一放像样的院子。接着不必她多费口舌就直接开了库,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屋内陈设,样样都给楚舒月安排了一遍。
过了约莫一刻,楚舒月入殿问安。她没带樱桃同来,在徐思婉面前行了大礼。徐思婉扶她起来,和颜悦色地唤她坐,她一时却很无措,看得徐思婉发笑:“咱们便是算不得有多好的交情,我待你也还说得过去吧?何时惹得你这样怕我了?”
这话自只是打趣。她心下当然清楚,这份拘谨是在如何的煎熬中生出来的。
楚舒月这才沉默地落座,花晨前来上茶,徐思婉笑了笑:“陛下新赏的,你尝尝看。”
言毕,她自己先执盏抿了口。
楚舒月却没喝,只是侧首看了看手边的茶盏,沉吟了片刻,启唇:“娘娘进冷宫之后,臣妾愈发明白了一个道理。”
徐思婉偏头:“什么?”
楚舒月深深地缓了口气:“这宫里……或者说这世间,人与人间存有利用从来都不稀奇,能遇到像娘娘这样宽仁待下的已是十足的幸事。利用之后弃如敝履的臣妾早已经历过,倚仗身份边利用边极尽磋磨的,臣妾如今也见识到了。”
“你受苦了。”徐思婉一叹,叹得还算真心实意。
楚舒月颔首:“所以娘娘若还有什么用得上臣妾的地方,直说便是。臣妾自知日后只能仰仗娘娘,愿意拼尽全力帮娘娘做事。”
“本宫喜欢你这样敞亮。”徐思婉露出几分赞许,便也不再多绕弯子,扫了眼花晨,“思嫣昨日来时新送的阿胶,你去取一匣子过来,赠与良使补一补身吧。”
第97章 见礼
“诺。”花晨福身, 便依徐思婉所言去取了阿胶来。
其实那阿胶并非昨日新送来的,而是她入冷宫之前就得着的。这东西不怕放, 只消妥善保管, 放陈了也不妨事。之所以专门提及是昨日新得的,不过是因为下意识里的防心而已。
她现下信得过楚舒月,但比起来, 到底思嫣才是自家妹妹。
待花晨将取来的阿胶放在茶榻上,徐思婉扫了眼:“这阿胶你先拿回去吃,补身的东西,效用都慢, 且吃上三五个月, 我们再说别的。”
楚舒月觉出异样,呼吸屏住, 问她:“里面有什么?”
徐思婉略作忖度, 没有说得太明白,只告诉她:“放心, 这阿胶我自己也用了三年,不会要人性命。”
楚舒月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好奇:“娘娘与悦贵嫔之间……”
“我与她之间并没有什么。宫中诡计太多, 有人借了她的手来害我。”徐思婉口吻淡淡, 楚舒月闻言不再多言, 转而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徐思婉留她坐了小两刻,而后自己在房里读了半晌的书。眼瞧着乌金西坠,她就带着念珺不紧不慢地去了清凉殿。念珺下午时与花晨学了学宫中礼数, 见礼的动作倒不难, 称呼上的含义却让她搞不懂。
她于是拉着徐思婉问了一路“为什么娘叫母妃”“母妃是什么”“为什么娘的名字不是母妃却要叫母妃”之类的问题。徐思婉听得哭笑不得, 虽耐心地与她解释,却越解释越乱。好在念珺小小年纪虽然搞不清这些,却也很有些自己的小聪明在,进清凉殿时她虽还在琢磨“爹爹为什么叫父皇”的问题,却抬头就先按花晨教她的乖乖唤了:“父皇!”
皇帝原正专心致志地读着一本册子,听见这奶声奶气的呼唤,还没抬头笑意就已漫开:“念念。”
他抬头看向她们,徐思婉牵着念珺的手行至他身侧,目光从他手中的册子上一划而过:“陛下不是说这几日不忙?”
“是不忙。”皇帝含着笑,“这是新送进宫的贡品,朕正想挑一些给你们送去。”
说罢他便弯腰,手肘支着膝头,望向念珺:“念念,让父皇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