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霜华宫拈玫殿。
徐思婉等到晌午过后仍不见有人来兴师问罪,就知皇后谨慎,并未入局。
花晨见状不由面容愁苦,问她该如何是好,她依旧心如止水地读着书,启唇道:“皇后果然不简单。但也罢,她不肯出手就算了,苦肉计也不非得借着她做。且由着他们去避暑便是,等避暑回来,我自有打算。”
她这般心有计较的样子从不会是诓人,花晨见状便安心,安静地去换了茶,又为她上了两道茶点,殿中一派安宁。
然而,变数终是没等到圣驾离宫就先来了。
两日后的清晨,徐思婉起身正在妆台前梳妆,张庆低低躬着身进了屋。彼时她手里正把玩着一柄在林氏离世后托工匠新打来的金簪,没注意到张庆脸色惨白,只听张庆禀说:“娘娘……陛下以对上不敬的罪名发落了胡才人和魏宝林。胡才人罚半年俸禄,魏宝林罚三个月,避暑也都不得随行了。”
徐思婉闻言眉心一跳,这才抬起眼帘,从镜中看向张庆:“如此突然,什么缘故?”
“想是……”张庆噎声,“想是徐充衣的缘故。”
“思嫣?”徐思婉惊然屏息,与张庆对视的刹那,心中已有几分猜测。然而听张庆亲口说出的原委的时候,她还是自心底生出一股难言的滋味。
张庆死死低下头,禀道:“陛下昨日……昨日翻了徐充衣的牌子,今日一早已下旨晋徐充衣为正七品宝林了。”
徐思婉长沉一息,阖上眼帘:“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张庆不敢多语,躬身告退。一旁正为徐思婉梳头的花晨眼中也乱了一阵,才刚勉强定住,就出言宽慰道:“娘娘别难过……奴婢瞧四小姐虽然自作主张,却是为了娘娘好才去承宠的。这不,刚得了幸就让陛下惩处了来闹事的那两位?”
徐思婉薄唇紧紧一抿:“正因如此,我更难过。”
她原就是不想让思嫣陪她进宫的,只是思嫣主意太大,她知情时已无法阻拦。后来思嫣久不得宠,自顾自地过逍遥日子,她倒觉得这样也不错。若能这般长长久久地下去,于思嫣而言亦不失为一种太平日子。
可如今,思嫣却为着她的事去承了宠。这背后有没有别的打算先不去深究,单是这承宠的缘故,便已足以让徐思婉如芒在背。
徐思婉无力地摇头:“主意太大了。我有许多事不敢与她说,半是提防,半也是怕她参与其中心神不宁,拿错了主意,未成想她还是这般。”
语毕她顿了顿,又言:“罢了,木已成舟。一会儿她若过来,就请她进来吧。”
花晨轻应了声诺,继续帮徐思婉梳妆。殿中气氛古怪,直至徐思婉梳妆妥当,都再无一人吭声。
.
思嫣回到霜华宫时,思婉正用早膳。宫人们得了吩咐,见思嫣前来,没再格外通禀,就直接领着她进了殿。
思嫣步入寝殿,绕过屏风,思婉仍自吃着清粥,头也没抬一下。思嫣见她这样,用力咬了咬唇,复又前行几步,在她身侧一语不发地跪下去。
思婉偏头:“这是做什么?”
“姐姐听我一句解释。”思嫣缓了口气,低眉轻声,“我知道,陛下算来该是我姐夫,我不该肖想什么。可宫中危机四伏,我不能眼看姐姐被人趁虚而入却袖手旁观。”
“这话就错了。”徐思婉叹了口气,伸手扶了她一把,抬眸看着她,一字字道,“你既入宫当了宫嫔,陛下就从不是你姐夫,这事你也没有做错。只是这么大的事,你总该提前告诉我一句。”
思嫣望着她:“我若提前说了,姐姐会答应么?”
徐思婉一怔,即道:“不会。”
“这就是了。”思嫣紧紧攥住她的手,“姐姐已被禁足这么久,病着的时候,陛下问都不来问上一句,现下更连避暑都不带姐姐去了。可宫里的人这么多,他不见姐姐就会见别人,万一别人蛊惑了他,让他对姐姐更恼了怎么办?还有太后……太后对姐姐好,却架不住病中行事荒谬,一旦有人从中作梗……”
徐思婉心下烦乱,疲累地吁了口气。
她原已将这一切都理清,心中也有了应对之法。只是思嫣此时冒出来,那些安排想是都使不上了,不提也罢。
就听思嫣续道:“如今已是连胡才人之流都敢来欺负姐姐了,姐姐这般总归不是个事。我瞧陛下对姐姐也并非全然绝情,有我去陛下身边说上一说,总归没有坏处。”
徐思婉听及此处,心念一动,抬眸问她:“我听闻陛下责罚了胡才人与魏宝林,你是如何说的?”
思嫣老实道:“这事我没敢提姐姐,只说她们那日欺到了霜华宫来,如今我得了幸,她们只怕心里更要不舒服了。陛下当时没说什么,到今早却忽然下旨罚了她们的俸禄。”
言及此处,她面上有了些喜色,眉目间笑意绽开,恳切道:“姐姐,我觉得这还是为着你。我在宫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楚少使又跟在姐姐身边,没办法越过姐姐欺负她,陛下必定一听就知道胡才人她们是来欺负姐姐的,这才动怒了!”
徐思婉没有否认,点了点头:“想来确是。”继而又道,“可你还是要记得,别贸然在陛下面前提我。得凡侍君的时候,你只当没有我这个姐姐,好生做好分内的事就是了,莫要忤逆圣意。”
“这怎么行?若是如此,我还承幸做什么?”思嫣拧眉打量了她两眼,想了想,又言,“不如姐姐与我直说吧,我何时才能为姐姐说话?”
徐思婉沉吟半晌,缓言道:“等陛下主动向你问起我的时候。”
徐思嫣一怔:“那若他一直不问呢?”
“不会的。”徐思婉笃然。
从他遣太医过来那时,她就摸准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情愿拖到他避暑回来,只是乐得看他强忍。
他忍得愈久,心中煎熬愈深,再相见时她就愈加容易一举翻盘。
而现如今思嫣自作主张地到了他身边,就成了又一剂猛药。
她们姐妹的关系,他再清楚不过。有思嫣在他枕边陪伴,他如何能忘了她?她摸索着他的心思,想到那两名太医,又想到刚被罚了奉的胡才人与魏宝林,一时甚至觉得他临幸思嫣或许很有几分自欺欺人的意味。
思嫣本就是他的嫔妃,他大可告诉自己,他只是临幸了一个寻常宫嫔。可私心里,他或许也想给自己寻一个台阶、搭一座桥,以待来日。
若真是那样,他倒比她想象的用情更深。只不过,若他如此情难自禁却还强忍着不肯见她,事情便有了另一份棘手之处。
他用情深了,就会更在意她的种种欺骗,她的措辞与态度都需更加谨慎不说,他也未必能那么轻易地原谅她。
而她需要的,偏还不止是他的“原谅”。
他贵为天子,原谅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种施舍。这种施舍他随时可以给,却并不等同于释怀。他大有可能再与她重修旧好之后依旧在意这些过往,她就为来日埋下了一份隐患。
她需要的,是他的愧疚。她要让他觉得先前的万般责怪是他错了,这些日子的冷落更是他亏待了她。唯有这样,他才真能容忍她的欺瞒,将种种旧事彻底揭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