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婉眸光一凌,冷冷扫去。二人之间位份只差半品,座次正好相邻,林嫔毫无惧色地侧首回看:“贵嫔与我动什么怒?小公爷昔年拦下贵嫔车驾的事宫中人尽皆知,贵嫔何必欲盖弥彰?如今贵嫔玷污的可是天子清誉,惹出这样秽乱宫闱的事,贵嫔不说去谢罪,倒还在这里摆起威风来?”
“秽乱宫闱?”徐思婉勾唇轻笑,淡然吐出三个字,“当不起。”
她语毕就不再看林嫔,转而望向皇后,慢条斯理道:“皇后娘娘都说陛下已然知晓却不曾说什么,只怕轮不到林嫔在这里乱安罪名。倒是可怜了郑经娥……自拈玫阁起火就被押在宫正司中,也不知现下过得怎么样。林嫔与其在这里说嘴,不如想法子救救她,免得让她在宫正司里供出什么,平白牵连了林嫔!”
这话毫不客气地直指林嫔与郑经娥有瓜葛,林嫔面色一白:“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惧她供出什么?”
“是么?”徐思婉衔着笑看看她,“但愿吧。本宫也不希望林嫔真出什么闪失,不然陛下伤心、皇次子难过,林氏一族也不免牵连其中,倒是不值得。”
“好了。”皇后及时打断了这份不快,淡淡一喟,“流言而已,民间时时都有,宫人们爱嚼舌根就罢了,你们不要拿出来说嘴,没的伤了姐妹和气。”
众人颔首应诺,徐思婉与林嫔亦垂眸不再争执,皇后的目光落到徐思婉面上,又说:“陛下是信得过你的。你近来既住在紫宸殿中,就好好侍驾,别为这点事伤了与陛下的情分,倒让亲者痛、仇者快。”
“诺。”徐思婉立身深福:“臣妾谨记。”
“都散了吧。”皇后复又喟叹一声,“今晚本该在长乐宫中设宴,但太后娘娘素来喜静,近来又凤体欠安,宴席就免了。到时本宫与陛下会去她跟前尽孝,你们便随意聚一聚吧,不必拘礼。”
“诺,臣妾遵旨。”众人恭谨应声,就施礼告退,出了长秋宫的宫门。
傍晚原定的上元家宴被免去,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许多平日不得宠的宫嫔就等着这样的机会在圣驾面前露一露脸,如今失了机会,不免失魂落魄。
但宠妃们自然不大在意这样的事,听闻没了宫宴,反觉少了许多繁文缛节。莹婕妤一出长秋宫的宫门就回过头,先拉住近在咫尺的徐思婉,又招呼晚一些出来的思嫣,连吴昭仪和苏欢颜都一道被张罗进来:“晚上既无宫宴,闲着也是闲着,到我那儿聚一聚如何?我这就让小厨房筹备上。”
“好。”吴昭仪含着笑先行应了,“我带佳颖佳悦一道过去,你不嫌烦就好。”
“咱们这两个小公主是最乖巧的。”莹婕妤抿唇,徐思婉心念一动,笑说:“既是上元,总要有些花灯才应景。去年过年时陛下带我出宫时曾买了不少,放在库里倒没烧着,只是不知这一年放下来还有多少可用。”说罢一睇唐榆,“你回去点一点,将能用的跳出来,送到盈云宫挂上。若是不够,你就在出宫买一些,赶在傍晚之前回来便是。”
“诺。”唐榆一揖,领命告退。
他心下自然知道,徐思婉只是又寻了个由头让他出宫罢了。过去这些时日里,他已借故出宫了两回,理由都找得谨慎,这回由徐思婉开口就更保险。
一刻之后,唐榆就乘着马车出了宫门。买灯的事不急,今日是上元,卖花灯的商贩在城中各处都有,就算过了晌午才开始买,也必定能在傍晚前赶回宫去。
他便先去了平康坊,这是三教九流齐聚的地方。名动京城的花魁、不为人知的暗娼、专爱说一些见不得光的事的说书先生,在这地方都寻得着。
宫中许多宦官也都爱来这地方,哪怕挨了那一刀,许多人也犹爱往青楼里去,有些是为寻欢作乐,有些只是借凌虐青楼女子宣泄一份压抑。反正他们手里都有钱,就是在如何用尽折磨手段,老鸨收够了银子也不会说什么。
唐榆从不往那些地方去,他知道这世间对女子的规训有多重。但凡女儿家,没有几个不注重名节,也没有几个会自愿卖身青楼为妓,会做这份买卖的,都不过是苦命人罢了。
既然如此,苦命人又何苦为难苦命人?宦官们在宫中再有万般委屈,也不是这些青楼姑娘给的。若出了宫就宣泄到她们头上,实在就是个混蛋。
是以唐榆入了平康坊就避开了那几条开着几大青楼的大道,绕着小道一路往北而行。途中偶有自混的暗娼出来拉他,他也不做理会,直至到了一方挂着“刘记茶馆”的小院子前,他才进了院去。
这茶馆就是个实实在在的茶馆,没有娼.妓,不做皮肉生意。但老板在平康坊里也是有别的生意的,是以家底极厚,不靠这茶馆赚钱。
之所以开这茶馆,就一个缘故,是因他自己爱茶,家中在福建、杭州均有茶山。这样爱茶又不靠这买卖赚钱的人开的茶馆,卖的茶便称得上一声物美价廉。
是以他这茶馆在平康坊里无人不知,说书先生得空时来、青楼姑娘偶尔也来,各样的客人,不论达官显贵还是地痞流氓,都愿来此饮一盏茶。
宫中的宦官们若来平康坊,自然也都知道这里。
自七八日前开始,一些关乎宣国公府与倩贵嫔的传言在宫中不胫而走,先由小路子传到了吴述礼耳中,接着很快就传到了平康坊里。
唐榆那时奉徐思婉之命到了这茶馆,果然碰到了吴述礼一次。吴述礼并不识得他,就各自寻了张桌子喝茶。
其间,吴述礼如料没有闲着,绘声绘色地将卫川如何在福兴楼里大醉、如何想念倩贵嫔的事都说了出来。彼时店中虽无青楼姑娘,却有几位说书先生,这消息自会传开,正合徐思婉之意。
唐榆在吴述礼在时没搭一句话,直待他走了,才摇着头叹道:“他适才讲的那些,诸位先生可别往外乱说。”
他这样一讲,自有人要问:“怎的,是假的?”
“自然是真的。”唐榆苦笑,“那人我认识,是宫里头宫正司的吴公公,身居高位,说出的话想来不会有假。但倩贵嫔可是如今宫里头一号的宠妃,事情惹到她身上,怕是要掉脑袋。”
他这话直让几个说书的眼睛都亮了——若这是个不起眼的小嫔妃,旧情再动人也没人在乎。可若是当今天子身边的宠妃,那讲起来可就刺激了。
是以这故事借由众人之口迅速传开。同样的经过,在不同的说书先生口中成了不同的故事。有的更在意床上那点事,为皇帝与小公爷各自编了一出,讲得活色生香;有的更在意旧情,将从前的过往编得万般美好,好像他当时就在旁边瞧着似的;还有的喜欢讲得悲情一些,句句痛斥当今天子棒打鸳鸯,毁了一双有情人。
平康坊在一夜之间变得像一方酒坛,各色故事在坛中发酵,当酒香够浓郁的时候,宫里自然也听说了。
如今,唐榆又到了这酒馆,刚落座就听到周遭有人在聊此事。他默不作声地饮茶,将传言轻重摸了个透彻,最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了个不起眼的说书先生搭话:“我给你说个故事,保你能赚钱,听不听?”
那说书的一奇:“什么,您说?”
唐榆道:“你可知道宣国公府与倩贵嫔这样见不得光的事情,是为何传得沸沸扬扬的?”
说书的不解:“为何?”
“啧,傻了是不是?”唐榆拉过他旁边的空椅子坐下,神秘兮兮地凑近,“摆明了是宫闱秘辛,有人嫉妒倩贵嫔得宠,想用这法子拉她下水!”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有意捏了下嗓音,令声音细了些。
对方一听,觉出他似是个宦官,连忙拱手:“您是宫里的?您知道底细?那您跟我说说,谁要害倩贵嫔啊?”
唐榆眼眸微眯:“莹婕妤。在倩贵嫔进宫之前,莹婕妤就是最得宠的。如今倩贵嫔压过了她,她心里不是滋味。”
说书的了然:“哦,就是那舞姬出身的,是不是?”
可见坊间的传言从来不少。
“对,就是她。”唐榆一哂,拍了拍他的肩头,“有意思吧?这都是宫正司掌事的吴公公亲口告诉我的,我是他徒弟,他不会骗我。”
言毕他不再容那说书的追问更多,几步踱到柜台前结了账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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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