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逐玉还沉浸在刚才的话头里,声音得意地拔高:“还敢来,看我不臊了她的脾!”
这话是在谢母旁边说的,谢家母子好像听觉都异常敏感,只见老太太掏了掏耳朵,锁起眉头看自己外甥女:“你嘴里装哨子了?叫这么大声作什么,我又没聋。”
把个袁逐玉说红了脸,谢母又拐了目光去看儿子:“听说你最近忙得缺食少眠?”
“劳母亲记挂,刚回任上,公务确实繁杂些,但并未缺食少眠。”谢枝山这样答道。
“就骗你娘吧,我再不出院子,你早晚饭吃多少我还是有数的。”谢母简直像皇帝视朝,每个人要扫两眼。
不知怎地,她又分了个余光给司滢,怪腔怪调:“人家马都骑上了,你连餐饭都吃不饱。春秋正茂的男人不惦记生孩子,整天介忙活公事,公事再重要,自个儿的事就能一撇八百里了?”
话里存着奇怪的攀比,结尾又来一句:“当心将来年纪大了,想生也生不出。”
虽齆声齆气,却控制在能让谢枝山听到的声音大小,而谢枝山都听着了,在场旁的人自然也没聋。
谢枝山两手压在膝头,无奈地唤了声母亲。
头回见他受屈,司滢一偏眼,跟织儿交换了个目光,默默地憋笑。
谢母见好就收,很快提起正事。
把府里小辈都叫上,是她为自己寿辰筵选了个班子,今天特地喊来唱夜戏,顺便试试去年新修的台子传声够不够好。
人上了年纪都爱热闹,是以她再不待见司滢,看戏却也喜欢人多,能凑一个是一个。
一行人移去看楼,青石柱托起的戏台之上,灯火已经挑出来了。
未几丝竹声起,伶人们粉墨登场。
歇山顶,品字台,层层出挑的藻井极为拢音,曲风再自八字墙扩泄出来,绕梁不绝。
挑的是越剧,唱腔细腻,自有一段温婉与风流,大晚上听来亦不觉吵耳。
钗头凤,一出百听不厌的骨子老戏,唱到兴处,谢母幽幽出声:“这陆母着实颟顸,紧要是儿子身边有人,早日为门庭开枝散叶才对!只知道仕进仕进,仕进以后,倘使儿子一心扑在公事上,整日里忙到觉都没得睡就好了?哪天出点什么事,小心家里断根!”
一通意有所指后,老太太转身问儿子:“为娘说得对是不对,你如何看?”
谢枝山淡声:“单论私德,其身为男子却毫无主见,更莫提担当二字。怯懦自私,令人不齿。”
怪不得有个词叫母子连心,连指东道西都能心领神会!谢母被回了个倒噎气,白儿子一眼。
这时袁逐玉插一嘴:“可这唐婉,好似不能生育?”
这话不得要领,谢母余怒未平,只装没听见。
谢枝山对戏文没多大兴趣,对母亲的暗示更不入耳。他乏得紧,伸手去取浓茶,手腕忽被敲了两下。
不很重,一根手指的力度。
扭过头,见司滢捧着个囊袋,悄声说:“表兄吃这个吧,浓茶喝多了,当心晚上睡不着。”
囊面绣着绿枝与熟柿,袋口子敞开,露着一角油纸,里头应该是她自己带的零嘴。
女孩儿家的零嘴,谢枝山平常是碰都不会碰的,但看她笑得这样殷切,满满鼓动之意,竟真就伸手拈了一片。
薄薄一片,看起来应当是桃脯。谢枝山含进嘴里,立时酸得打了个激灵,倒真是精神起来了。
“管用吗?”司滢问。
见她歪起脖子期待不已,谢枝山强忍那股直抵胃壁的酸意,面无表情咽了下去:“尚可。”
“啊?我吃着可酸了。”司滢大感疑惑,便也拈了一片。
她没敢学谢枝山那么虎,递到嘴边抿一小口,登时连眼也闭起来,结结实实抖了一回。
见她皱脸又缩肩,谢枝山目光向下,停留在她腰腹,想她上一世怀了孩儿无酸不喜,见天抱着个蜜饯罐子不肯脱手,这时候倒怕得不行。
“表兄天赋异禀,想来比我要耐酸得多。”司滢讪讪地笑了笑。
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将天赋异禀四个字用得很是无邪。
见她把那零食袋收了起来,谢枝山把头回正,一面想着上辈子的事,一面恋恋地搜刮着嘴里的酸味,最后对她的行为作出评价:吝啬。
戏唱罢,已过戌时。
戏台与看台都令人满意,夜戏也且更有一番风味,深得谢母的心。只是大抵人也乏了,赏过伶人后不耐跟小辈再啰嗦,摆摆手就回了。
男女居处并不在同个方向,走了没多远,便该分道了。
“表兄早些安置。”二女并肩,齐齐向谢枝山行礼。
谢枝山颔首应过,待二人起身时,不着痕迹地睇了眼司滢。
那一眼,睇得司滢肝儿颤。
兴许夜色太暗,使人萌生错觉,她捏着张帕子,竟从中咂摸出些欲说还休的意味来。
当夜梳洗过后躺去榻上,待到子时窗屉子一响,司滢这才知道,原来是又要去装神扮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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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的装神扮鬼,谢枝山仍旧不曾出面。
死牢尖冷,囚室暗臭,像上次那样,司滢按着时川的嘱咐说了些话,很快激起隔壁那位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