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爱吃杨桃,但他还是收下了女子好意,并且把钱付了。
章惇脾气算不上好,甚于朝野中以脾气坏著称,旧党说他强愎傲悍,某种程度上未冤枉他。
可偏就有人笑脸相迎。
原以为是个刚强不屈的女子,没想相处下来却极其柔软温善。
她笑着的时候比愤怒的时候多得多,反观章惇,冷脸之时能与笑颜之时对半开就不错了。
然他竟从未在她面前生过气,连遭她拒绝时,他也丝毫不觉生气。
得知她嫁与王安石,就更不生气了。那个人是比他厉害,她的眼光很好。
......但她死了。
她死了。
死在所有人之前,王安石之前,他之前,曾布之前,吕惠卿之前。
她看不到王安石死后无人吊唁的情景,否则她该会伤心的,她也看不到自己狼狈地被满朝官员弹劾出京,甚至忧惧地自请罢官的模样。
是的,他怕了。
他不但怕,他还恨。
恨一意孤行、废尽新法的司马光、高滔滔,恨道貌岸然、不辨是非、将新党赶尽杀绝的群臣。蔡确被罗织了莫须有的罪名,贬至岭南,死在任地上,王安石当政时,没有对一个旧党人士干出这种事。
他还恨弹劾他的苏辙,恨满朝文武弹劾他时,不发一言,任由他遭受迫害的苏轼。
乌台诗案时,他曾奋力为苏轼求情,如今换作他身处险境,苏轼只给他寄来几句轻飘飘的“安慰”:
归安丘园,早岁共有此意,公独先获其渐,岂胜企羡。
——归隐山野,此为我们早年共同心愿,目今您先一步得偿夙愿,真是不胜羡慕。
但恐世缘已深,未知果脱否尔?
——只恐你与尘世之缘太深,不知是否能够就此解脱?
他当然不得解脱,他岂可解脱。
章惇又想,倘使欧阳芾是他的妻子,好言好语地规劝他,要他放下仇恨,对他道,子厚莫生气了。
他会不会就没这么恨了。
他也许就没这么恨了。
可她死了。
她死了,王安石也死了,新党的蔡确死在了岭南,新党的吕惠卿被一贬再贬,也奄奄一息。
章惇是个记仇的人,若得机会他必报复。
所以数年后,新帝长大,开始亲政,章惇一人独相,在皇帝支持下将新法重新拾起,把旧党的人也贬去了岭南,让他们尝尝同僚尝过的滋味。
又请求掘司马光、吕公著的墓,砍其棺材,追废高太皇太后,可惜皇帝没有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