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怨官家?”
“朕未与王卿商议,便罢了条例司,夫人应当知道。”
欧阳芾须臾凝滞,而后微不可察地叹息:“官家都可怜到唤我姐姐了,我还如何生官家的气。”
“......”
“官家有官家的难处,妾身明白,”欧阳芾道,“妾身斗胆,想问官家一句,官家还信任夫君吗?”
“自然信任。”
“那官家还愿意继续推行新法么?”
问题已经逾越尺度,赵顼心里清楚,然对于尺度一向敏感的他,今夜已自己逾越了数次。“自然,”他道,“王卿于朕心中当为师臣,朕一人难以力挽狂澜,王卿不在,更无他人可以助朕。”
“好,”欧阳芾干脆道,“官家一会儿要把这话再说一遍。”
“......甚么?”
惊鹊扑朔飞起,枝桠陡颤,片刻后,屋外再度恢复阒然无声。
王安石端坐案前,正书着一道劄子,闻见窗外欧阳芾的声音:“官家纵赔罪也无用,夫君是不会原谅官家的。”
“朕知王卿气恼,王卿可斥责朕,然万不可出外不理政事。”
“夫君心意已决,不日便会自请外任,官家留不住夫君,往后还请官家另请贤能罢。”
“......王卿为朕师臣,朕自即位以来未尝闻道,王卿不吝悉心教诲于朕,倾力辅佐朕更易法令,振作风俗,王卿一日不在,朕一人断不可能办到。”
“官家只是需要夫君,非拿真心相待,想用则用,不想用时便弃了夫君,如此薄情寡义,夫君缘何还要辅佐官家。”
王安石皱眉。
这一句在两人计划之外,赵顼惊诧视向欧阳芾,唇颤了颤,被逼出回答:“朕将社稷托付于卿,凡事皆与卿商议,悉听卿言,未尝一日不以真心相待,朕自知认识寡陋,凡人皆有错时,朕亦不能无错,若卿以为朕愚昧不堪,自可弃朕而去,若以为朕尚可教化,望卿予朕改错机会,朕定然不辜负卿——”
欧阳芾愣住,恐亦未料到赵顼屈尊示弱至此。
谦恭孝俭,端方识礼,此为朝臣对这位年轻天子的评价,他是在臣子面折于己时也会好脾气地笑着安抚,在经筵时会认真听讲、提出见解与侍讲学士辩论,在新登即位时便决意改弦更张、涤荡衰腐陈旧之气的天子。
人主该为何样,欧阳芾不甚清楚,但赵顼在她眼中已然合格乃至优秀,因她知道,这些事常人很难做到。
屋门打开,王安石肃着张脸立在门内,欧阳芾登时回神。
目光掠过赵顼扫向她身上,王安石漠道:“唱和够了?”
欧阳芾厚着颜道:“夫君出来了。”
便知是她出的主意,此刻亦不好同她计较,王安石躬身作礼:“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