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内花木繁茂,有高槐古柳,苍竹方池,堂前支着紫藤花架,夏日炎炎时应为纳凉的好地方,只如今入了冬,瞧上去几分衰落之意,花架旁是口古井,李定顺着井边往后堂走,便看见老师与其他两位学生伫立在那。
这里是王安石与欧阳芾在江宁的居处,治平二年九月,王安石守丧期满,朝廷复以工部郎中知制诰之职,然王安石未去汴京复命,而是继续留在江宁,一面收徒讲学,一面专于著作。
枝头梅花开得正盛,王安石恰立枝下,一身青袍素衣显得淡泊而空阔,某种程度上却又比梅花更吸引人的注意。
李定有时候想,师母将老师比喻为梅花,不是没有道理的。
“老师。”他走至近前,垂首作揖道。
“嗯。”王安石转身,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只是示意他看那绽放的梅花,“今日不讲文章,但以寒梅为题,你们各作张画来。”
李定一愣:“啊?”
旁边陆佃、郑侠二人俱憋不住笑,纷纷颤抖起来。
作为诗人,老师自也有着诗情画意的一面,甚至作为诗人时候的老师要比作为经学家的老师温和宽容许多,不会动不动就“纠正”学生那些与自己不和的观点。
遇上学生所作千姿百态的诗句,老师会挑着优处夸一夸,剩下的学生自己心里清楚,老师也就不多言了,偶遇议论见解与己相异的,老师沉默须臾,也仅道:“不失为一种看法。”
但是......但是作画......
李定想,老师您真的不是在作弄我么,您明知我画画不行啊,尤其是在师母面前。
李定私里猜测过,老师对于梅花的偏好大抵与师母有关,当某日师母作了幅画,将一树梅花与老师画在一块儿,对他们道“看,梅花树下坐了个梅花精”时,老师似想板着脸,但最后分明是笑了。
次日老师反手作了首诗,那其中喻作杏花的,他们学生观着均知是谁,只师者为尊,不好开口点破,只能暗自发笑,又因被秀一脸,后槽牙齁疼。
“何必为难他们。”
欧阳芾从外间步入书房,身着浅藕荷色襦袄,鬓间一支简单钗子,并不喧宾夺主,抢了主人的风姿,她将新鲜红润的冬枣搁在案上,叫他们画完去食,又踱在他三人身后将他们笔下图画轻轻视去,语调染了笑意。
她二十五六的年纪,却时常流露二十岁的天真,有些学生年纪比她还大,他们不敢在老师面前开的玩笑,俱在她面前开了个尽兴。根据后来老师的反应,推测那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她应未对老师言起过。
嗯,是位好师母。
“一味修习学问未免枯燥疲累,偶尔换些事做,怡养性情,也为解乏的方式。”王安石这话既说给欧阳芾听,也说给三名学生听。
“可有的人看上去貌似很痛苦。”欧阳芾意有所指地笑。
李定抬目:师母救我。
王安石没吭声,欧阳芾也不着急救他,取了两个枣递给王安石,王安石接过,触碰到她冰凉指尖,忍不住握住。